王焕春与金汉山并肩走向远处的草棚。
其余老者在民警搀扶下跟进。
于局目送他们,转向张诚:“这条线索算是断了,只能等赵大明弄条警犬来。”
在他看来,接下来多半是无用功,警犬也未必能扭转乾坤。
张诚却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视线落在远处王焕春搀扶金汉山的背影上。
“于局,王爷心里藏着事。”
“什么意思?”于局顺着张诚的目光,望向走进草棚的王焕春。
“王爷先前伸手碰过干尸肩上的疤痕,那时他眼神不对!”张诚肯定。
于局眉峰微动,这细节他还真没留意。
“照你这么说,王焕春肯定发现了什么,为何不讲?”
张诚耸耸肩:“王爷在那个特殊年代,是十里八乡的头面人物。我听说,当年鬼子悬赏一百块大洋买他的人头。有汉奸告密,泄露了他的位置。幸亏王爷警觉,在鬼子进山后就转移了。”
“所以,我相信王爷即便察觉异常,也不会故意隐瞒。或许,他尚不能完全断定,或者认为时机未到。咱们再等等,我预感,王爷会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张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虽与王村村民有过节,但一旦涉及鬼子,王焕春定会抛开成见,以大局为先。
这是深植骨血的仇恨。自家门关起怎么都行,外人插手,那就得准备挨揍。
不大的草棚内,十二位白发老者聚拢,各自感慨当年。
王焕春挨着金汉山坐下,笑呵呵抽出腰后烟杆:“汉山老弟,俺出来急,忘了带火柴,你那儿有?”
“有,有!”金汉山连忙掏出火柴,替王焕春点燃。
王焕春吸着烟,眯缝起眼,片刻后,声音沉了下来:“汉山啊,俺记得,当年鬼子屠了金村三百多口,就你和雷子两人逃了出来,对吧?”
金汉山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瞬间绷紧,怨毒自眼中涌出,牙关紧咬:“没错。当年鬼子进村,村长见跑不掉,就组织乡亲们抵抗。惨烈啊!俺们拿着锄头、镰刀,仗着熟悉地形,也撂倒了几个鬼子。”
“可,可鬼子放火烧村,俺和雷子躲在井里,才捡回一条命。”
“唉!汉山老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莫多想。如今日子好了,保重身体要紧!”一位老者劝道。
“国家强大了,俺琢磨着,也该报仇雪恨了吧?”
“哪天打鬼子,俺头一个报名!”
“就你这把老骨头,还想上战场?”
“怎地?瞧不起老子?告诉你,只要是打鬼子,老子不比那些小年轻差!”
“你个老东西,骂谁老子呢?”
这群老头,虽年届七八十,脾气却一个比一个火爆,三言两语便要动手。
王焕春嘴角微撇:“闹够了没?还想让外面那些小辈看笑话?”
他威信尚在,一开口,那两位撸袖子的老头悻悻然坐了回去。
王焕春目光转向金汉山,后者脸上悲愤交加。
“当年俺们在山里找到你和雷子,你跟俺们说,你们在山里头转了三四天,是也不是?”
“嗯!”金汉山点头,眼神有些闪烁地迎上王焕春的目光,“王老哥,你突然问这些,莫不是怀疑俺?”
“莫多想!”王焕春抬手,在金汉山肩上拍了拍,“俺就是忽然想起,随口问问。”
这解释,金汉山不信,其他老头也不信。
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精,哪会听不出弦外之音,一个个眼神微妙,打量着金汉山。
金汉山浑身不自在,霍地站起:“你们这是什么眼神?俺说了,俺不是汉奸!”
“金老弟,莫激动,俺们也没说你是汉奸嘛!”
“就是,你激动个啥。退一万步说,出了这种事,俺们心里犯嘀咕,不也正常?”
“做人做事得严谨,这是当年韩指导员教的。俺们能活下来,不是多厉害,靠的就是小心、严谨。老金,俺记得你以前挺稳当的,现在怎地毛毛躁躁的?”
金汉山真想骂娘:“你们都把俺当汉奸瞅了,俺还怎么稳当?怎么冷静?俺老金家的人,都死在鬼子枪下,俺怎么可能当汉奸!”
王焕春吐着烟圈,眯眼盯着情绪越发激动的金汉山,忽然笑了:“你这老小子,说两句就炸毛。俺都说了,没讲你是汉奸,俺还能不信你?”
就在王焕春试探金汉山之际,赵大明领着七位省里派来的特训员抵达金村。
每位特训员都牵着一条警犬。
赵大明离开不过七八个钟头,显然省里对此事极为重视,一接报便火速调派人手和警犬赶来。
“于局!”赵大明快步奔至于局面前,“这七位是咱们省里顶尖的特训员,七条警犬也是好样的!”
“好好好!”于局难掩兴奋。
与七位特训员寒暄几句,于局便亲自领他们前往实验基地入口。
七位特训员带着警犬钻入隧洞。
“诸位,接下来全靠你们了!”离开实验基地后,于局神色凝重。
“于局放心,只要有人进过实验基地,就算他们二十四小时泡澡,这些警犬也能嗅出残留气味!”
“好!”于局让赵大明带特训员和警犬去山下的金村。
张诚望着赵大明等人远去的背影,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大收获。
按实验基地的脚印,进入者应有两人,如今金岗山、金岗江及其妻室皆已自尽……
“汪汪汪!!!”
犬吠声骤然四起,此起彼伏!
张诚也愣住了。
警犬才刚进村吧,这就发现了?
听着那连绵不绝的犬吠,于局激动得满脸通红,立刻带着在场民警冲向山下的金村。
金村村口,赵大明看着七条疯狂吠叫的警犬,嘴角抽搐,扭头问其中一位特训员:“严特训,这是什么情况?”
严特训眉头紧锁,不断安抚躁动的警犬,沉声判断:“只有一个可能,有人故意拿着实验基地的东西,在村里绕了几圈,想以此迷惑警犬。不过,不要紧,气味有深浅之分。”他目光锐利。
果山上,张诚见于局带走所有民警赶赴金村,眉头锁得更深。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草棚内,王焕春翘着二郎腿,烟杆轻敲鞋底。
“金老弟。”王焕春忽然抬头,目光直视金汉山,“刚才外面都是小辈,有些话,俺不好说得太明白。现在他们都走了,俺就问你一句,能不能把衣裳脱了?”
说话间,王焕春缓缓起身,一股无形的凶悍之气弥漫开来。
其他老者皆面色一变,齐刷刷望向金汉山。
“王老哥,你这话何意?”金汉山咬牙。
“雷子咽气前,俺去看过他。他告诉俺,当年他跟你,被鬼子俘虏过。”
“什么?”
“雷子和他被俘虏过?那,那他们怎么逃出来的?”
“金汉山,这事你为何从没提过?”
金汉山瞳孔骤缩,面对一个个情绪激动的老头,怒斥:“俺和雷子根本没被俘虏过!王焕春,你这是污蔑俺!”
“污蔑与否,你把衣裳脱了便知。若你和雷子真被俘虏过,鬼子岂能不对你们用刑?鬼子的手段,俺们都清楚,一旦用刑,身上定会留下疤痕!”
王焕春说着,掀开衣角,腰间竟别着一把匕首。他伸手拔出,语气淡漠:“当年俺就是用这把匕首,结果了四个鬼子。汉山,你要真是汉奸,今儿个,俺就用这把匕首,送你上路。”
其他老头缓缓移动,将金汉山围在中央。
“金老弟,让你脱件衣裳罢了,何必磨磨蹭蹭?”
“金汉山,金村三百多条人命,可都丧在鬼子手里啊!”
见金汉山脸色几番变幻,就是不肯脱衣,在场众人心头皆是一沉。
蓦然!
金汉山猛地跨出一步,一把抓住旁边一位老者的胳膊,用力一拽。
那老者本就步履蹒跚,被他这么一拉,顿时站立不稳,向地面歪倒。
王焕春双目倏然圆睁,不发一言,手中匕首直刺金汉山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