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的锈铁架浸在灰蓝色雾霭里,防波堤边的集装箱堆成钢铁悬崖,缝隙间漏出几星荧光绿,在黎明前的混沌中明明灭灭,如同深海生物的磷光。
起重机的吊臂悬在半空,钢索上凝着的水珠砸在铁皮屋顶,发出“嗒嗒”的碎响。
潮水正在退去,露出黏腻的黑色淤泥,上面爬满指甲盖大的寄居蟹,背着碎瓷片拼成的壳,像移动的微型废墟。
锈迹斑斑的登船梯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温羽凡的黑色皮鞋碾过最后一级铁板时,候在舷梯口的水手立刻迎上来,蓝色制服上的锚形徽章还凝着露水:“温先生,戴先生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戴先生?”温羽凡眉峰微挑,原以为戴宏昌只是安排手下护送,却未料到他竟亲自前来。
跟着水手穿过锈迹斑斑的廊道,拐过三个舱室后,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包着铜边的橡木门。
水手叩门三声,向客舱内禀告:“二爷,温先生来了。”
“进来吧。”
舱门推开时,一股沉水香混着咖啡味扑面而来。
水手恭敬立在门边,抬手虚引温羽凡入内。
温羽凡迈步而入,只见落地窗前站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深灰西装剪裁得体。
“哈哈……温先生,初次见面,在下戴家老二,戴宏宇。”戴宏宇转身时带着文人式的温雅笑意,与戴宏昌的粗犷截然不同。
不过温羽凡自然不会看轻了他,因为对方正是除戴宏昌和保镖小柔之外,戴家的第三名内劲武者,有内劲三重的实力。
温羽凡恭谨地行了个礼:“原来是戴二爷,久仰。”
戴宏宇从酒柜里取出两个酒杯:“温先生太客气了。这趟去樱花国,路上咱们俩搭个伴,自然得互相照应。您想喝点什么?酒?咖啡?还是茶?”
温羽凡抬手婉拒:“大早上的就不喝酒了。”
戴宏宇将酒杯放回原处,转身冲了杯咖啡给温羽凡,并伸手虚引温羽凡在真皮沙发落座:“先生请坐吧。”
温羽凡点了点头,在沙发上落座。
戴宏宇放置骨瓷咖啡杯的动作极轻,杯碟相触时发出清越的叮响。
窗外海浪拍击船身的闷响与远处海鸥的啼鸣交织,忽然一声嘹亮的汽笛穿透晨雾,「远洋号」的锚链正缓缓收起,甲板上的水手们在晨光中跑动,身影被拉长成晃动的墨线。
“温先生尝尝,这是特意让人从牙买加空运的蓝山咖啡豆。”戴宏宇说着在温羽凡对面坐下。
温羽凡端起咖啡杯,瓷质杯沿触到唇角时,先闻到一缕混合着莓果香气的焦苦。啜饮的瞬间,热带水果的酸甜与巧克力的醇厚在舌面层层绽放,尾调带着蓝山特有的草本清洌。
“航程大约七天,若是无聊,您可以在船上随意走动,这里有餐厅、图书馆、小型剧场……不过……”戴宏宇交叠双腿,定制皮鞋的鳄鱼皮纹路在灯光下泛着油光,“‘货仓区’里都是贵重的货品,严禁入内,还请您不要靠近。”
温羽凡放下杯子,指腹摩挲着杯口的金纹:“我这人性格比较喜欢安静,如果可以,我能一直在房间里待上七天不出来。”
戴宏宇闻言微微一愣,然后笑了起来:“哈哈……看来你我之间有很多共同的地方,相信以后一定合得来。”
喝完了咖啡后,戴宏宇亲自带温羽凡到隔壁客舱安顿。
说是“方便照应”,但当温羽凡注意到房门内侧加装的电子锁与走廊尽头的监控探头时,便明白这看似周全的安排下,藏着几分不动声色的戒备。
安排给他的房间装潢依旧奢华,雪松与琥珀交融的香薰在空气中漫开,冷冽中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亲昵感。
床头静卧着一本《讲谈社?樱花的历史》,烫金书脊在落地灯下泛着幽冷的光。
“有任何需要,按这个按钮。”戴宏宇指尖轻点床头的鎏金铃铛,“船上侍应随叫随到。若有特殊需求……”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也会有人妥善安排。”
温羽凡点头致谢:“好,多谢。”
戴宏宇转身离去,留给温羽凡充足的清静。
客舱的落地窗对着无垠海面,也能看见部分甲板。
温羽凡走到窗前,看见戴宏宇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他正在和两名穿蓝色制服的水手交谈,手势划过虚空,像在比划着什么东西的尺寸。
温羽凡没有多看,走到在床边坐下,唐刀靠在腿侧。
他随手翻开那本《樱花的历史》,泛黄书页间忽有纸片滑落。
上面的字迹有些潦草:
底舱 c区第七列集装箱,锁孔朝西
下方还有串洇开的数字:
字迹力透纸背,某些笔画因过度用力而晕染成墨斑,像极了是紧急时刻匆忙写下的。
“这是什么?提醒?警告?藏宝地?亦或是某种精心设计的陷阱?”温羽凡指尖摩挲着纸页纹路,眉峰微蹙。
潮声从舷窗外漫进来,与书页轻颤的声响交织,在寂静中织就一张细密的网。
他抬眼望向甲板,戴宏宇的身影已消失在锈迹斑斑的舱门后,唯有海鸥的啼鸣穿透雾霭,如同某个未被说破的隐喻,悬在远洋号即将驶入的未知海域上方。
温羽凡本不想又被牵扯进一些麻烦的事情之中,已经有太多的事情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盘膝坐在雕花木床上,玄色衣摆垂落如墨,将周身氤氲的内力光晕都衬得黯淡几分。
乾坤功在经脉中循环往复,却总在触及内劲三重的屏障时,如同撞上铜墙铁壁,寸步难行。
他没有气馁,不断一次又一次进行挑战。身上沁出的冷汗浸透床单,每一次运转功法,桎梏处传来的钝痛都在挑衅着他的意志。
可越是急于突破,躁动的情绪便越如野草疯长,搅得内息愈发紊乱。
而这个时候,那纸条上歪斜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在脑海中横冲直撞。
“底舱 c区第七列集装箱,锁孔朝西”墨痕晕染的数字,似是用血写就的谜面,勾得人心痒又不安。
新月如钩,缓缓升上海平面,清冷的银辉透过舷窗洒进舱内,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格子。
温羽凡猛地睁开眼,睫毛上凝着层薄汗,将月光折射成细碎的星芒。
他长长吐一口浊气,胸腔震动发出沉闷的叹息:“哎……头疼啊,还是去走走吧。”
起身时玄色衣摆轻动,在静谧的船舱空间扬起一道微风。
他走向舱门,横野依然置于床边并未佩戴,心想腰间的鳄鱼皮腰带剑足以让他应对可能的意外。
电子锁“滴”的一声开启,走廊尽头的监控探头在余光里闪过幽蓝的光斑。
来到房门外,他刻意放重脚步。
他知道那些隐藏在暗中的视线正在观察他,反而要走得磊落——在这处处透着监视的铁壳子里,任何刻意的遮掩只会让他人认为是心虚的表现。
皮鞋踏在金属廊道上,回音清越如叩击警钟,朝着餐厅的方向走去。
餐厅在二层,暖黄灯下零散坐着几个穿深蓝制服的水手,刀叉碰着餐盘的声响混着咖啡机的嗡鸣,在空荡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温羽凡点了份黑椒牛扒,刀叉切入肌理的瞬间,油花“滋啦”溅在瓷盘上,腾起的热气里裹着黑胡椒的辛香。
饭后,他沿旋梯走上甲板,咸涩海风猛地灌进领口,吹得风衣下摆猎猎作响。
他扶着栏杆远眺,听着海浪有节奏地撞击船身。
远处货舱区的集装箱堆叠如黑色方阵,月光在铁皮接缝处切出冷硬的银边,像极了某种机械昆虫的外壳。
身后忽然传来“嗒嗒”的皮鞋声,不疾不徐,与水手们趿拉着帆布鞋的脚步声截然不同。
温羽凡转身时,正撞见戴宏宇倚着舱门抽烟。火光在他指间明灭,深灰西装被海风吹得泛起褶皱。
“温先生好兴致。”戴宏宇弹了弹烟灰,笑容里带着几分深夜特有的松弛,“今夜这海上倒是风平浪静、景色怡然,适合想些心事。”
“不过是闷得慌。”温羽凡抬手按住腰间的软剑,任海风将尾音扯得支离破碎,“二爷不也一样?”
两人隔着三步距离对峙,海浪撞击船身的闷响里。
戴宏宇指间的烟头忽然坠落,在甲板上烫出星点红光,宛如暗夜里刹那绽放的磷火。
“有些事……”他开口时喉结微动,却在话音将落时忽然摇头,低笑两声转身,“罢了,时候尚早。温先生既然有雅兴,便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夜色吧……”他抬手虚指海天交界处的墨色云团,“一会儿要是起雾了,便没有这般好景致了。”
脚步声渐远时,温羽凡摸出裤袋里的纸条。
潮声渐急,船身微微颠簸。
他掌心发力,纸页碎成齑粉的瞬间,忽然听见下层甲板传来铁链拖拽的闷响,混着某种液体晃荡的声音,像装满水的集装箱在货舱里滚动。
手掌摊开时,海风卷着碎纸掠过栏杆,融入海上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