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吊灯折射出细碎的光,在地毯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金父端坐在深褐色真皮沙发里,左手边的檀木茶几上,紫砂壶正氤氲着袅袅白雾。
他身着藏青色唐装,盘扣整齐地扣到脖颈,袖口处隐约露出半截沉香木手串,每颗珠子都被摩挲得温润透亮。
胡好家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对面的藤椅上,金父的目光透像两把淬了寒的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眼尾爬满细密的皱纹,却掩不住其中灼灼的锋芒。
当对方薄唇轻启,吐出那句关于离婚的询问时,胡好家甚至错觉空气中泛起了细微的电流。
“听说你离过婚?”
“嗯!我离过婚。”
老人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与背后的沙发靠背融成了一体。
银灰色的头发被发蜡梳得一丝不苟,从鬓角到脑后划出利落的弧线,透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说话时,他习惯性地用右手食指轻叩扶手,一下又一下,节奏精准得像是秒针走动,叩得胡好家后颈渗出冷汗。
“很诚实,这一点很好。”
金父忽然展眉而笑,眼角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却并未让那双眼睛变得柔和半分。
他端起紫砂壶轻啜一口,茶水入喉的声音清晰可闻,“每个人都会有一个过去。”
话音未落,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这动作看似随意,却让胡好家心里发怵。
金父放下茶杯时,杯盏与茶托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突兀。
他微微前倾身体,露出锐利的目光,“既然星秀把你带来了,那也就是她认定了你。”
说到女儿名字时,那双冷硬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一丝暖意,转瞬即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后只盼着你们把日子过好就行。”
尾音落下的瞬间,老人重新靠回沙发,整个人如一个威严的雕像。
胡好家这才注意到,金父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造型古朴的玉戒,表面刻着的饕餮纹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那纹路狰狞的兽首仿佛也在凝视着他,而这场看似平和对话背后,隐藏着的是种种试探。
窗外忽然掠过一只飞鸟,翅膀拍打玻璃的声响惊得胡好家浑身一颤。
而对面的金父却纹丝不动,连睫毛都未颤动分毫,仿佛早已将周遭的一切都纳入掌控之中。
暮色顺着窗户爬进堂屋时,罗有谅在灶台前颠了颠铁锅,青红椒与肉片在铁铲的翻炒下腾起金灿灿的油花,豆瓣酱的香气裹着柴火的焦香,在狭小的厨房里肆意游走。
他用袖口擦了把额角的汗,目光不经意扫过挂在墙上的老座钟,时针刚过五点,该是热菜上桌的时候了。
屋里,胡好月把铁皮青蛙上满发条,“咔嗒”一声按在炕席上。
翠绿的小青蛙蹦跳着撞进罗爱月怀里,惊得他咯咯直笑,虎头帽两条麻花辫随着晃动甩出活泼的弧度。
炕头铝制饭盒里,早上蒸的枣泥包还冒着丝丝热气,枣香混着白面的清甜,给冷清的屋子添了几分暖意。
忽然,街道上的大喇叭“刺啦”一声响,紧接着传来欢快的《春节序曲》。
唢呐与锣鼓声撞碎了傍晚的寂静,罗爱月扑到窗边,鼻尖几乎贴在蒙着塑料布的玻璃上。
“爸!过年啦!”
他脆生生的喊声混着广播里甜美的女声:“亲爱的乡亲们,新春佳节到,祝您和家人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罗有谅关了灶火,围裙上还沾着油渍就探出头来。
广播里开始播放戏曲选段,熟悉的唱腔让他想起小时候跟着他奶逛庙会的光景。
风从门缝钻进来,卷着灶膛里未散尽的余温,把胡好月手里的窗花吹得轻轻摇晃,那是她下午刚剪的“福”字,红纸边缘还带着剪刀的毛边。
夜色渐浓,广播里的歌声越发热闹。
罗爱月看着窗户外下的雪,罗有谅把最后一盘炒青菜端上饭桌。
望着空出的座位,想起宋小草临走时说的“等过了节就回来”。
往儿子碗里夹了块最肥的红烧肉,给好月夹了一块最瘦的瘦肉。
广播里突然响起拜年的锣鼓,震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飞起,惊落了玻璃上未化的霜花。
四合院外面时不时传来零星爆竹声,红光透过窗户,在窗上投下斑驳光影。
罗有谅歪靠在床上,电灯昏黄的光晕里,胡好月跟罗爱月熟睡的模样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罗爱月蜷成虾米状,小屁股撅得老高,藕节似的手臂固执地勾着妈妈的蓝布睡裙。
忽然他咯咯笑出声,睫毛在脸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嘴角漾开的梨涡盛满蜜糖。
罗有谅轻手轻脚给二人掖好滑落的棉被,心里一片柔软。
年初二的时候,四斤找上了门,胡好月看着他好奇的问了一句,“关野没跟你一起吗?”
“那哪能啊!我可配不上她。”四斤说得洒脱。
“这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你等着,你跟关野指定在一起的。”
她眼睛亮得像点了两盏灯,嗑瓜子的手都跟着比划,“嫂子我掐指一算......”
话音未落,四斤已经红了耳根,讪笑着应道:“那借嫂子吉言了。”
厨房蒸腾的热气里,罗有谅把面团摔在案板上,“砰砰”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吃饭了没有?”
罗有谅揉面团问道。
“没呢!谅哥,能蹭个饭吗?”
四斤搓着手往灶台前凑,却被罗有谅用擀面杖敲了下手背。
“我能少了你吃的?”
罗有谅嘴上骂着,手上却利落地揪下剂子,面团在他掌心翻飞,眨眼就成了薄如蝉翼的馄饨皮。
胡好月听着厨房里此起彼伏的切菜声、调笑声,又往嘴里丢了颗瓜子。
这坐炕上可真舒服,现在的雪停了,但是也不见化,估计得下到二月初去。
罗爱月把铁皮青蛙放在炕上,摆成一排,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谅哥,李黑豹死了。”
正在擀面皮的手一顿,“地盘呢?”
“昨天三斤去接手了,废了一些人,不过一切顺利,就是李黑豹有一个当红卫兵的弟弟,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