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给青砖灰瓦染上一层暗金,胡好家斜倚在斑驳的门框上,他眯起眼睛打量眼前的男人。
对方藏青色中山装熨烫得笔挺,腕间的银色牌手表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这副做派和他常年沾着机油的工装截然不同。
\"关妹妹,我这次调回纺织厂......\"
男人话音未落,胡好家突然猛的摔了门,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大嫂!小杰又尿裤子啦!\"
他扯着嗓子喊,故意把\"大嫂\"二字咬得极重,余光瞥见关妙妙转身时,男人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堂屋里传来孩童的哭闹声,关妙妙衣角带起一阵风,匆匆掠过两人身侧。
胡好家看着她消失在门帘后,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转身时脊梁挺得笔直。
晚风卷起墙角的枯叶,擦过男人锃亮的皮鞋,在寂静中划出刺耳的声响。
\"同志。\"胡好家往前半步,身上汗酸味混着饭菜香扑面而来,\"这方圆十里都知道关妙妙是我大哥媳妇。\"
他故意拖长尾音,粗糙的手掌拍在对方肩膀上。
\"要是传出去你个文化人,专盯着有夫之妇纠缠......\"
话没说完,男人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
胡好家看见男人攥着公文包的指节发白,突然觉得对方像被猫盯上的老鼠。
他扯了扯歪斜的衣领,露出半截褪色的红背心,\"我大哥下海挣血汗钱去了,每月家书都写得勤。\"
他故意压低声音,\"听说厂里正抓作风问题,你说要是有人把这事捅到保卫科......\"
男人后退时踩碎了块青瓦,脆响惊得院角的野猫发出一声嚎叫。
胡好家倚着门框抱臂冷笑,看着那抹笔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重重吐了口唾沫:\"呸!长得人模狗样,不干人事!\"
转身时,他把破洞的解放鞋在门槛上蹭了蹭,突然想起男人腕间的手表。
哼!在这京城待久了,他也琢磨出来了一些人生哲学道理。
在这大城市里,没钱没权,寸步难行,有的人不把你当人,有的人捏死你去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都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势的大群体。
公平在这个年代毫无用处,机会也不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啪!”
他重重的把门关上,这件事情他得告诉他娘,让他娘敲打敲打他大嫂。
木门撞上门框的巨响惊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掉落,胡好家胸口剧烈起伏着,粗布褂子被汗水浸出深色的云纹。
他望着饭桌上蒸腾的热气,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说大嫂的事,却被罗有谅的话岔了去。
“二哥,最近我听说,你们那机械厂上面要抽一些人去学习技术,你有没有那个想法?”
灯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晕,照得罗有谅的白衬衫格外扎眼,他擦嘴的手帕都是带着暗纹的细棉布。
\"机械厂要抽人学习技术?\"
胡好家夹着红烧肉的竹筷悬在半空,油星子顺着肉皮滴落在粗瓷碗里,砸出细小的涟漪。
夹肉的手一顿,“没听我们组长说啊!我倒是想去,但是那名额也轮不到我。”
他盯着妹夫腕间若隐若现的手表,突然想起傍晚那个男人的派头,心里莫名发堵。
堂屋角落,胡志杰正用沾着饭粒的手去抓罗爱月的衣服,两个孩子的笑闹声在房间里炸开。
\"二哥,你就直说想不想去!\"
胡好月搁下搪瓷缸,指甲上的凤仙花汁液蹭在缸沿,染出一抹艳红。
她斜睨着他二哥,杏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耳垂上的银耳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宋小草拿着碗的手顿了顿,她望着女婿从容的神色,似乎有门道。
胡好家把筷子重重一放,粗粝的掌心在裤子上蹭了蹭。
\"当然想去!\"他声音里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狠劲,\"进了技术科,每月能多拿五块钱补助!\"
想起星秀总念叨他去提亲,想起城郊新起的红砖楼房,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口水。
屋檐下的画眉突然扑棱翅膀,笼门在风中吱呀作响,惊得他下意识转头。
\"以后结了婚,总得有个自己的窝。\"
胡好家盯着碗里的肥肉,用筷子戳出个油窟窿,\"这房子再宽敞......\"
他没说完的话被胡安全的咳嗽声截断。
胡安全布满裂口的手抹了把嘴,浑浊的眼睛在灯下闪着光:\"好家说得在理,咱胡家的男儿,就得活出个样来!\"
宋小草没吱声,她望着罗有谅慢条斯理喝茶的模样,突然觉得罗有谅像团看不透的雾。
\"有谅啊,你可别瞒着......\"
话没说完,就被胡好月碰了下小腿。
罗有谅放下茶碗,瓷底与木桌相碰发出清响。
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露出里面雪白的汗衫,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剧院里解领结。
\"娘,您就把心揣回肚子里。\"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在昏暗的灯光下,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过几日,二哥去报到就是了,给他收拾几套衣服就成。\"
夜风裹着树叶落在门口,吹得屋里的灯有些摇晃。
胡好家望着妹夫云淡风轻的模样,突然想起白天那个男人落荒而逃的背影。
他攥紧了筷子,掌心沁出的汗把竹面浸得发滑。
或许,这就是城里人的手段,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有些人求而不得的机会,变得唾手可得。
他不傻,也不太聪明,只要有机会,抓住就是了。
刷碗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的盯着他娘看了好几眼。
宋小草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你有啥话要说吗?”
胡好家这会忍不住了,立马跟倒豆子一样的说起了下午的事。
“娘,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你可得提醒大嫂,可别着道了,我大哥才是踏实过日子的男人,那可是挑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男人。”
越说越激动,一旁的关妙妙沉默不语。
这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那激昂的声音了,她想不听见都难。
胡好月坐在院子里,一脸无语。
“爱月,以后可不能跟你舅舅一样啊!”
罗有谅:“…………………………”
他儿子这么小,知道个啥?
再说了,他罗有谅的儿子能差哪里去。
“妈妈……我看到爸爸拿你的肚兜擦屁屁,他坏,脏…………”
胡好月:“……………………”
罗有谅:“……………………”
“呵~孩子不懂事,说着玩的……”
胡安全老脸一红,从椅子上起身去看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