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音的眼神则比苏氏的话语更冷。她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厌倦和鄙夷。
她甚至没有再看龙渊,而是转向旁边一个被龙渊气势吓得脸色发白的年轻伙计,声音平静无波:“小六,去库房看看新到的细盐码放好了没有,通风要确保。”
这无视,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杀伤力。
龙渊的脸瞬间涨红,额角青筋跳动。他从未被楚音如此彻底地漠视过,尤其是在他释放出如此强烈的占有信号之后。他带来的沉重锦盒此刻像个巨大的讽刺,孤零零地放在地上。
“好……好得很!”
龙渊怒极反笑,那笑声低沉短促,仿佛淬了冰碴。
他阴鸷的目光如实质般刮过苏氏,最终沉沉钉在楚音脸上,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森寒。
“楚音,”他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冰珠砸在石阶上,“封家这艘朽木之舟,护不住你。”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盐行内外堆积的盐引和忙碌景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讥诮的弧度。
“盐引?这点甜头,不过是沉船前最后的回光。你我之间——”
龙渊的目光瞬间变得极其专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侵略性,直刺楚音眼底。
“远未结束。”
说完,他不再看苏氏那欲言又止的脸色,更不再看楚音冰冷抗拒的眼,猛地一甩披风,转身大步离去。
亲兵连忙抬起那无人理睬的锦盒,狼狈跟上。留下满室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那句回荡在空气中的、如同预言诅咒般的“远未结束”。
盐行内死寂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伙计们看向楚音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担忧。敬畏于她面对龙渊这等权贵时的凛然不惧,担忧于龙渊临走时那赤裸裸的威胁。
苏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和隐忧,转向楚音时,脸上已恢复了当家主母的沉稳:“音音,不必理会这等狂悖之徒。封家虽不如从前,但百年清誉和脊梁骨还在!他龙渊再势大,也休想只手遮天!”她这话,既是安抚楚音,也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稳定军心。
楚音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多谢母亲维护。”
她随即看向众人,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龙将军的话,大家不必放在心上。封家盐行,只凭本事和信誉立足。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库房清理好,把新盐路打通。各司其职,干活吧!”
“是!少夫人!”伙计们齐声应道,被楚音的镇定感染,重新投入了忙碌。
盐行内再次响起搬运、清点、算盘拨动的声响,虽然气氛仍有些紧绷,但秩序已然恢复。
苏氏拉着楚音走到一旁相对安静的角落,低声道:“音音,龙渊此人,偏执霸道,今日受挫,必不会善罢甘休。你日后出入,定要万分小心,让清砚寸步不离。”
她顿了顿,眼中忧虑更深,“还有……老夫人那边……”
楚音了然。老夫人对盐行起死回生的欣慰是真的,但对自己根深蒂固的偏见和“血脉低贱”的认定也是真的。
龙渊今日这一闹,传到老夫人耳中,恐怕又会掀起波澜,成为攻击自己的新“罪证”。
“母亲放心,我明白。”
楚音平静道,“盐行初定,百废待兴,这才是根本。至于其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就在此时,芙蕖匆匆从外面进来,脸色有些凝重,快步走到楚音身边,低声道:“姑娘,墨楼那边……有回信了。”
楚音精神一振,暂时将龙渊抛诸脑后:“如何?”
芙蕖声音压得更低:“墨羽……还是不见。但墨楼的人递出来一个密封的铜管,说……说或许对姑娘的‘铁疙瘩’有用。”她小心地递上一个约莫手指粗细、刻着繁复云纹的青铜管。
楚音接过铜管,入手微沉,冰凉。
她摩挲着上面的云纹,这是墨羽独有的标记。他虽避而不见,却终究还是递出了东西。是为了双儿?还是……另有所指?
“知道了。”楚音将铜管小心收进袖中。
“母亲,盐行这边有您坐镇,音音很放心。库房新盐入库和账目梳理就劳烦您了。我需回东楼处理些事情。”楚音对苏氏道。
苏氏看着楚音袖中隐约的铜管轮廓,又看看她沉静的眉眼,心中疑虑更甚,但面上不显,只温和点头:“去吧,这里有我。万事小心。”
楚音带着芙蕖和清砚离开盐行。马车驶向封府,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楚音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飞速运转:封家这艘刚刚修补了破洞、升起半帆的船,正驶向更加暗流汹涌的海域。而她,掌舵人楚音,手中紧握的,竟只有封少夫人这个身份,及自己一颗在绝境中淬炼得越发坚韧冷硬的心。
回到东楼,楚音屏退旁人,只留清砚在门外警戒。她取出那青铜管,轻轻旋开一端,里面并非预想中的纸条或解药,而是旋出一段奇怪的金属端,近乎透明,很难分辩是什么材质。
铜管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极其复杂精密的、由无数细微线条和节点构成的图案,像是一张星图,又像是一个庞大机械最核心的枢纽结构图。线条流转间,隐隐有微弱的光芒闪烁,透着一股非人间的玄奥气息。
楚音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引,没有文字,只有繁复到令人目眩的精密图案。细微的线条交织成网,节点如同星辰般闪烁着微弱的、非人间的幽光。它像一张星图,又像一个庞大机械最核心的枢纽,散发着冰冷而玄奥的气息。
这气息……楚音的心猛地一跳。
与她贴身收藏的那柄大墓匕首上的某些难以言喻的纹路,竟隐隐呼应!
指尖抚过铜管表面,一股细微的、仿佛电流般的震颤感顺着指尖窜入,让她心神微悸。
她凝视着那流转的光芒,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墨羽的方向,缓缓向她、向封家、甚至向更远处笼罩而来。
“它可以救双儿吗?”楚音低语,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起身,走向东楼深处那个专门为双儿辟出的静室。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铁锈、机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中央,高大的铁甲双儿静静地矗立着,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塑。
楚音走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低泣,一种被囚禁在冰冷躯壳中的绝望哀鸣。
杜修远尝试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方法,更换能量核心、调整内部机括、甚至试图解读双儿内部残留的指令符文……但都失败了。
双儿没有“死”,它的核心仍在极其微弱地运转,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存在”,但它与外界的联系,它曾经的“灵性”,如同被一层厚厚的寒冰封冻,正在一点点地消散、湮灭。
“神思不灭…”楚音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双儿冰冷的臂甲。
没有回应,只有金属的坚硬和刺骨的凉意。“我要你的神思不灭,为我所用,而非在这人形铁甲中……寂灭。”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墨羽的丝帛,或许就是打破这冰封的契机?她拿出丝帛,试图靠近双儿胸甲上那个疑似核心的位置,想看看两者之间是否会有反应。
就在这时!
“铮——!”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到刺破空气的金属摩擦声在楚音身后响起!不是来自双儿,而是来自门口!
楚音瞬间转身,袖中匕首滑入掌心,清砚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角落的阴影里闪现,剑尖直指门口!
门口,一道玄色的身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正是肖岭!他脸上依旧戴着那冰冷的金属面具,露出的下颌线条绷得极紧。他的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刚才那声摩擦,正是刀身与刀鞘瞬间摩擦发出的警示之音。
他的目光,先是在楚音手中的丝帛上极其锐利地扫过,瞳孔似乎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随即,他的视线越过楚音,牢牢锁定在静室中央那尊沉寂的铁甲人——双儿身上。
那目光极其复杂,有审视,有探究,更深处似乎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愤怒?
“肖大人?”楚音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戒备和一丝被窥探秘密的愠怒,“深夜擅闯封府东楼禁地,龙将军便是如此教导下属的?”她刻意强调了“龙将军”和“下属”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