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摇消除之后,纪禹琛很快就毫不犹豫地沿着那被验证安全的足迹返回。
这种行为不仅大胆,而且近乎疯狂,让david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组长,您这是……”
“david队员,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不说你也明白。现在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拆除地雷。救援力量从st飞过来最快也要8个多小时。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干等,我比你们更有把握。”
“……!”
“所以,这收尾的工作,不是应该由我来做吗?”
“不,是我踩到的,我来负责!这里交给我,您赶紧去找徐凌队员……”
“是啊,我本来是想那么做的。”
纪禹琛的声音虽然平直,但其中蕴含着一种恨不得立刻动身的急切。
然而,与这份焦灼的心情相反,他却朝着另一个方向——地雷的位置——迈出了一步。
他紧紧抓住david的身体,慢慢地开始把自己的脚覆盖在david的脚印上,同时将对方推开。
“组长!您!”
“嘘——安静。我本来是想,如果实在没办法,就把你膝盖以下截断,让你用断肢一直压着这里,直到救援队来。你不希望那样吧?”
“……!”
“这是SA外援部队常用的一种方法。”
听到这话,david安静下来,脸色灰白,僵立当场,连推开纪禹琛的力气都没有了。
作为爆炸物处理班(Eod)的一员,这虽然是他第一次亲身踩中地雷,但他处理、探测、拆除过的爆炸物已有数百件,相关的知识和后果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他清楚地雷的生还率统计数据。
即便侥幸活下来,也往往要承受断肢之痛,或是内脏都被烧焦的严重烧伤。
这时,仍然倒在地上的李泰民喊道:
“我看电影里,有人重新插上安全销之类的东西,然后就把脚拿开了……”
“那不行。”
“什么?”
“一旦触发装置受力,安全销就不可能再插回去了。”
纪禹琛果断地摇头。
挖掘地雷并重新插入安全销,这只有在踩踏之前才有可能做到。
一旦踩下,安全销孔就已经错位,想重新堵住引信孔的说法根本不成立。
david也补充道:“既然已经踩实了,助爆管也取不出来了。”
“连引信盖都打不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迅速排除了几种可能性。
地雷本就是一种踩上即爆的直接爆炸物。
但这种抬脚才会引爆的类型,显然是布雷者有意为之。
目的就是为了拖住他们的脚步,让他们无法排雷,以此孤立他们,摧毁他们的意志,最终使他们陷入绝望。
david心想,这不像他认识的组长。
纪禹琛此刻的态度,就像穿着军靴的脚踢上石头一样,冷硬而麻木。
他们那位组长,通常是躺在沙发上,或者托着下巴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只要稍有危险就会让他们上,绝不是会自我牺牲的人。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要做这种事……!
没过多久,在纪禹琛以几乎相同的体重小心翼翼地施压替换后,david的脚完全移开,他长长地吐出了一直憋着的气。
而这位“厚颜无耻”的组长,膝盖甚至还没站稳,就下达了一个直接得让人错愕的命令。
“david队员,现在马上去找一个10公斤以上的东西过来。”
“……!”
david猛地抬头,看见纪禹琛正带着一丝揶揄的笑容看着他。
“怎么,难道你以为我会一直替你踩在这里吗?”
“不,不是……!”
慌乱的david环顾四周,但这片荒地除了泥土和稀疏的作物,什么都没有。
“这里……上哪去找10公斤的东西?”
“替你踩雷的人不可怜吗?你不打算救我的命了?”
“可是,组长……!”
唉……这人的性格果然还是老样子。
david暗中和趴在地上的李泰民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想起了那个在训练场上把学员们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教官。
同时,他也明白了纪禹琛的意图。
就像刚才组长用同样的压力悄悄推开他的脚一样,组长是想在地雷的压板上再放一个重物。
这是目前最现实的办法。
但是10公斤……
那至少得是三块砖头的重量。
在这样除了土和庄稼杆什么都没有的田野里,哪里能找到10公斤重的东西?
何况天色已晚,视野极差,更是难上加难。
“我更正一下,要20公斤。”
“……!”
“从抬脚到放下重物,时间不能超过0.2秒。稍微晚一点会爆,重量有误差也会爆。考虑到这些,我们把目标定在20公斤。”
纪禹琛的指示变得更加严苛。
但在这种地方,别说20公斤,连10公斤的东西都找不到啊……!
david从军装口袋里掏出手电筒照亮周围,李泰民也用步枪瞄准镜的微光扫视着田野,但一无所获。
只有踩着地雷的纪禹琛,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只是无精打采地望着远处那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的废弃尖塔轮廓。
他原本眼皮松弛,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却被远处猫头鹰的叫声惊动,猛地睁开眼。
他用那张突然变得锐利的脸朝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用那个吧。”
“……!”
“真是灯下黑,放着那么大个东西不用。”
两道紧张的目光立刻转向纪禹琛所指的方向。
“那个……就麻烦david队员把它弄过来了。”
他指的是那辆侧翻在路基下的卡车。
一阵冷静到让人发毛的沉默后,队员们口中同时发出了不知是呻吟还是叹息的声音。
“组长……您是说,把那辆车扶正,开过来,压在您的脚上,现在?”
“它滑下去时没爆炸,车辙印还在,正好可以沿着原路退回来。”
“组长……!”
“怎么?比起被炸难道我的脚被车轮压一下不好受?”
“……!”
“恩情是要还的,david。咱们别废话了,没时间。”
纪禹琛冷冷地催促道。
这其实是他从转身决定与david交换位置那一刻起,就已经盘算好的计划。
这种极端的方式,队员们一时似乎难以接受。
如果计划显得不确定,他们会更加犹豫。
为了省略掉那些无谓的争执和消耗,他选择冒险,并利用了david的内疚感。
从一开始,这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手段,而非牺牲。
有时候,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一个精于算计和操纵人心的家伙时,也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和幻灭,但他的人生早已充满了这些。
或许只有那个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他心里的女人是个例外……
“这样万一错开时机,组长的脚背就会被压烂……!”
“还是要做。”
纪禹琛的目光依旧投向远方。
“我会自己抬脚,快点让我离开这里。”
“……”
“不管成不成功,都要试一试。”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这边。
那双因失去耐心而显得有些发红的眼睛里充满了决绝。
李泰民随即联系总部,报告情况并请求了紧急救援。
然后他用小型内红光灯小心地照射地面,记下所有脚印,再将昏迷的陈浩杰背到拖车附近安全地带。
之后,李泰民和david使出浑身力气,硬是将翻倒的卡车推回了路面上,其间用力之猛,就算咬碎牙齿也不奇怪。
碎玻璃哗啦啦地掉落,车顶也凹陷了,驾驶室空间狭窄。
david好不容易钻进驾驶座,尝试发动,但只有车身在颤抖,引擎没有反应。
他用被汗水浸湿打滑的手掌,狠狠地捶打着仪表盘。
接着,引擎“轰隆”一声启动了,排气口吐出灰蒙蒙的烟雾。
纪禹琛也像是做好了准备,调整了一下站姿。
“在雷区,停下来就可能引爆!”
“嗯……是……”
“别担心,只要准确地压在我的脚现在的位置就行。”
david深吸一口气,挂上倒档。
他试图沿着清晰的车辙印记,小心地向后倒车,对准几米外站在黑暗中的纪禹琛。
打开车灯的瞬间,站在光柱里的纪禹琛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脸上只有极度的专注和一丝担忧,但并非恐惧。
david猛地踩下了油门。
“出发!阿门……!”
这些年辗转于各种现场,但如此疯狂的方法,david还是第一次尝试。
如果纪禹琛抬脚太快,卡车还没压到位,地雷就会爆炸。
如果抬脚太慢,他的脚就会被车轮碾成一滩烂泥。
无法保证不会发生最坏的情况。
颠簸的卡车像是要将纪禹琛撞飞一般,急速冲了过去。
“呃啊——!”
david的尖叫声脱口而出。
求你了——求你了……!
他强行克服想要闭眼的冲动,反而更加用力地睁大眼睛。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冲向纪禹琛的卡车如同鬼魅般精准地停在了预定位置,车轮稳稳压住了刚才纪禹琛脚下的地面。
“——!”
轮胎碾过并压实地面传来的震动十分清晰。
几乎是同时,纪禹琛已经闪到了一旁。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盖过了夜空中猫头鹰的叫声,爆炸的红光将纪禹琛被黑暗笼罩的脸照得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