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水的绒布，缓慢地覆盖申城的天际线。陈默推开公寓门时，玄关感应灯应声亮起，在地板上投下他修长而略显疲惫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番茄炒蛋的香气，混合着儿童水彩笔特有的蜡质气味，形成一种让他心安的居家氛围。
“爸爸回来啦！” 朵朵像只雀跃的小炮弹从客厅沙发上弹起，手里紧紧攥着一本封面印着卡通鲸鱼的涂鸦本。她身上穿着印有星星图案的粉色睡衣，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润，几缕碎发黏在光洁的额头上。
陈默弯腰抱起女儿，鼻尖蹭过她带着草莓香味的发顶：“今天乖不乖？有没有听张阿姨的话？” 他口中的张阿姨是家里的钟点工，也是他在记忆清洗后唯一敢雇佣的、背景相对干净的人。
“朵朵最乖了！” 朵朵用力点头，小下巴搁在陈默肩膀上，手指却不老实地翻开涂鸦本，“爸爸你看，我今天画了好多好多东西哦！”
客厅的暖黄色灯光下，陈默抱着女儿在地毯上坐下。朵朵跪坐在他对面，将涂鸦本摊开在茶几上。画纸边缘有些卷曲，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第一页是用蜡笔绘制的太阳，光芒呈不规则的菱形；第二页是一座歪歪扭扭的房子，烟囱里冒出的烟圈也是菱形的；第三页…… 陈默的目光突然凝固。
那是一幅用深蓝色水彩绘制的场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白色冰原，天空是诡异的青紫色，冰原上矗立着一座金属结构的建筑，外形像一朵绽放的机械花。而在建筑前，站着两个人影。一个是穿着厚重白色防寒服的男人，侧脸轮廓与陈默本人惊人地相似；另一个是戴着黑色墨镜的女人，长发被风吹起，露出后颈一处明显的菱形疤痕。
“这是……” 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后颈，那里有一道与照片中女人相似的、淡粉色的疤痕。
“这是爸爸和一个阿姨呀！” 朵朵用小胖手指着画中的女人，“她戴墨镜的样子好酷哦，像动画片里的超级英雄！”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朵朵还记得这个阿姨吗？我们什么时候见过她？”
朵朵歪着头，小眉头皱成一团：“朵朵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啦，可是这里……” 她拍拍自己的小脑袋，“这里好像有好多好多昨天的故事，阿姨说她是爸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认识的朋友。”
很远很远的地方…… 南极。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想起首席秘书张琪整理的机密文件里提到过，天盛集团在南极有一个代号 “冰莲” 的秘密科研项目，启动于 2018 年，恰好是他 “记忆清洗” 手术的前一年。
“朵朵，” 陈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这幅画是你今天画的吗？”
“嗯！” 朵朵用力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完全今天画的。我午睡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白白的冰地上跑，然后就看见爸爸和阿姨站在那里，阿姨还对我挥手呢！醒来后我就把梦画下来了。”
午睡做梦…… 陈默想起张琪曾无意中提起，朵朵在数据化期间，睡眠时脑电波会出现异常的高频波动，与时间核心的共振频率相似。难道她的梦境并非单纯的想象，而是某种时空感知的体现？
他继续翻阅涂鸦本，希望找到更多线索。接下来的几页都是些童真的画作：会飞的汽车、会说话的花朵、戴着王冠的小猫。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一张泛黄的照片从画纸间滑落，掉在陈默膝上。
照片尺寸不大，边角磨损得厉害，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背景是一片苍茫的白色冰原，与朵朵画中的场景惊人地相似。照片中的陈默穿着和画中一样的白色防寒服，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在镜中见过的、轻松而略带沧桑的笑容。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戴着黑色墨镜，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后颈的菱形疤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形状和他后颈的疤痕一模一样。
“这张照片……” 陈默拿起照片，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粗糙感，“朵朵，这张照片是哪里来的？”
朵朵眨着大眼睛：“就在涂鸦本里呀，夹在最后一页。我午睡起来就看到了，还以为是爸爸放进去的呢。”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张照片，更不可能将它夹在朵朵的涂鸦本里。他翻到照片背面，用放大镜般的目光仔细查看，终于在右下角发现了一行极淡的日期戳记：2025 年 6 月 18 日。
6 月 18 日…… 明天。
这个日期像一道闪电劈进陈默的脑海。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 “记忆清洗” 手术是在 2024 年 11 月 18 日进行的，而照片拍摄的日期竟然是在手术之后，也就是他失去所有循环记忆之后的明天。这怎么可能？
“爸爸，你怎么了？” 朵朵看到陈默脸色苍白，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不舒服？”
“爸爸没事。” 陈默勉强笑了笑，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涂鸦本，“朵朵，你还记得梦里那个阿姨说什么了吗？”
“阿姨说……” 朵朵努力回忆着，小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她说‘告诉爸爸，时间不是直线，而是一个圈圈’，还说‘第九次循环的钥匙在钢笔里’。”
钢笔…… 陈默下意识地摸向西装内袋，那支黄铜钢笔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触手生凉。他想起林薇薇瞳孔里闪过的红光，想起桌布上晕染出的时间核心轮廓，想起照片中女人后颈的菱形疤痕 —— 所有线索似乎都指向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结论：这张照片拍摄于未来，拍摄者正是照片中的女人，而她很可能就是 2043 年的陈默，或者是另一个克隆体。
“朵朵，” 陈默握住女儿的小手，她的掌心温暖而柔软，“你知道什么是循环吗？”
朵朵摇摇头，又点点头：“就是像游乐园的旋转木马，转一圈又回到原点。阿姨说，爸爸一直在一个很大很大的旋转木马上，她想帮爸爸下来。”
很大很大的旋转木马…… 时间循环。陈默的心一阵刺痛，他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突然意识到，朵朵不仅是时间锚点，更是连接不同循环的纽带，她的潜意识能够感知到时间的流动和重叠。
“那阿姨有没有说，怎么帮爸爸下来？” 陈默屏住呼吸，等待着女儿的回答。
“她说要找到三个菱形的碎片，” 朵朵掰着小手指计数，“一个在钢笔里，一个在阿姨那里，还有一个……” 她皱着小脸，“还有一个在‘很冷很冷的地方’，就是我梦见的白白的冰地。”
南极。陈默几乎可以肯定，第三个碎片就在天盛集团的 “冰莲” 项目所在地。他想起张琪报告里提到，“冰莲” 项目的主要研究方向是 “极端环境下的生物基因稳定性”，但背后很可能隐藏着与时间核心相关的秘密。
“爸爸，” 朵朵突然指着照片中的女人，“阿姨还说，她戴墨镜不是为了耍酷，是为了遮住眼睛里的红光。她说那是‘时间的印记’，和爸爸后颈的疤痕一样。”
眼睛里的红光…… 林薇薇瞳孔里闪过的那道红光！陈默猛地想起，林薇薇自称在冰岛看极光灼伤了角膜，难道那只是掩饰？她后颈的菱形疤痕、瞳孔里的红光、对钢笔的异常反应，难道她就是照片中的女人？或者，她是另一个实验体？
“朵朵，” 陈默决定不再隐瞒，“你告诉爸爸，你是不是经常做这样的梦？梦见冰原，梦见那个阿姨？”
朵朵点点头，又有些害怕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嗯。有时候还会梦见自己变成很多很多小点点，在蓝色的光里面飘啊飘。张阿姨说我是动画片看多了，但我知道不是的，那些感觉好真实好真实。”
陈默将女儿紧紧抱进怀里，心中充满了愧疚和不安。他不知道自己的 “记忆清洗” 给女儿带来了怎样的影响，也不知道这场该死的循环还要持续多久。但他清楚地知道，不能再让朵朵卷入这场危险的游戏中。
“朵朵不怕，” 陈默轻轻拍着女儿的背，“爸爸会保护你的。我们一起把这个大旋转木马停下来，好不好？”
“好！” 朵朵用力点头，小脸上露出坚定的表情，“朵朵要帮爸爸找到三个菱形碎片！”
看着女儿天真而坚定的脸庞，陈默心中涌起一股强大的力量。他小心翼翼地收起涂鸦本和照片，决定立刻开始调查。首先，他需要确认 “冰莲” 项目的具体位置和现状，然后想办法拿到进入南极基地的权限。
他拿出手机，给首席秘书张琪发了条加密信息：“查天盛集团‘冰莲’项目的所有资料，包括现任负责人、具体坐标、安保措施。另外，帮我弄一张去南极的商业考察签证，越快越好。”
发送完信息，他将手机放在一边，目光再次落在涂鸦本上。朵朵已经趴在他腿上睡着了，小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仿佛正在做一个美好的梦。陈默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目光落在照片中自己的脸上。那个笑容陌生而熟悉，像是另一个版本的自己，一个经历过所有循环、看透了时间真相的自己。
他拿起照片，对着灯光仔细观察，突然发现照片背景的冰原上，有一个模糊的阴影，形状像是一朵盛开的血兰花。他想起母亲的全息留言，想起血兰花与时间核心的关联，难道 “冰莲” 项目的真正目的，是培育能够稳定时间核心的血兰花？
后颈的疤痕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陈默捂住脖子，胃里的芯片残片也开始共振，发出微弱的电流声。他知道，这是某种警告，也是某种召唤，召唤他前往南极，揭开所有秘密的真相。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像无数个忽明忽灭的时间节点。陈默抱着熟睡的女儿，坐在寂静的客厅里，手中紧紧攥着那张来自 “明天” 的照片。他知道，第九次循环的齿轮正在缓缓转动，而他，必须在齿轮咬合之前，找到停下它的方法。
朵朵在睡梦中发出轻轻的呓语，小手无意识地抓住陈默的衣角。陈默低头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无论要面对多少个自己，他都要打破这场该死的循环，给朵朵一个真正自由的未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回涂鸦本，压在最后一页。当指尖触碰到画纸时，他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能量传导，仿佛照片中的冰原正在透过纸张，传递着寒冷而古老的气息。
“南极……” 陈默喃喃自语，目光投向窗外深邃的夜空，“我来了。”
此刻，他后颈的菱形疤痕正在黑暗中隐隐发光，与照片中女人后颈的疤痕遥相呼应，仿佛两个跨越时空的标记，指引着他走向最终的决战之地。而在他怀中，朵朵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梦中看到了爸爸成功打破循环、一家人在阳光下快乐生活的场景。
夜色渐深，陈默抱着女儿站起身，走向卧室。他将朵朵轻轻放在小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再次拿出那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中的自己笑得那样轻松，仿佛早已看透了时间的虚妄。陈默看着镜中自己略显疲惫和茫然的脸，突然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或许，照片中的那个 “他”，才是真正的自己，而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被抹去记忆、重新投入循环的实验体。
“第九次循环……” 陈默低声念着，将照片贴在胸口，“无论如何，这一次，我要做自己的主人。”
卧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朵朵均匀的呼吸声。陈默坐在床边，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轻轻站起身，将照片和涂鸦本锁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未知的危险和希望。陈默知道，前往南极的旅程即将开始，而那张来自 “明天” 的照片，将是他破解所有谜团的关键。他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转身走向浴室，准备迎接新的挑战。
当他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击着脸颊时，他后颈的疤痕再次传来一阵刺痛，仿佛在提醒他：时间不多了，第九次循环的倒计时，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