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
张幼仪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尚未跨进门槛便先传了进来,细碎的呜咽几乎要被风打散。
她扶着门框,肩头不住颤抖,泪水早模糊了视线,连平日里最在意的仪容都顾不上了。
里屋正会客的二哥张嘉璈,闻声立刻听出了妹妹的哭声。
他来不及跟座上客人多作解释,只匆匆抬手示意“失陪”,便大步流星地掀帘出来,眉头拧成一团,快步迎上去扶住她:
“妹妹,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成这样?”
“还不是你当初给我介绍的那个冤家!”张幼仪攥着四哥的衣袖,指节都泛了白,哭声里满是委屈与愤懑,
“前阵子那个姓林的离开了他,我原想着他看在儿子份上会回心转意,可他今天又带了个姓冷的小妖精回来!”
张幼仪那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平日里的端庄自持此刻碎得彻底。
她往四哥身边又靠了靠,积压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哭声愈发哽咽:“四哥,你说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怎么?志摩回来了?”弄清缘由后,张君璈看向一旁的妹妹,语气里带着几分确认。
张幼仪只是哽咽着,轻轻点了点头,眼眶泛红,话都说不完整。
“那好。”
张君璈沉了沉气,语气里掺着对妹妹的安慰,又藏着几分对徐志摩的怒意,“我这就去找他。”
见四哥愿意为自己出头,张幼仪的哽咽声渐渐小了些,可就在张君璈转身要回客厅时,她却突然上前一步叫住他:“四哥……到时候,你别骂他啊!”
这话让张君璈心头一酸……
他看着妹妹——明明受了委屈,却还在为那个男人着想,眼底的惶恐与不舍藏都藏不住,那份因爱而生的软弱,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最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应下了这个请求。
随后,他回身领着一个身着日本和服的男人,径直朝大门外走去。
身后的张幼仪仍不安地望着他的背影,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满心的托付:“四哥……拜托了。”
徐家客厅里,暖意融融……
徐志摩正陪着冷婉清,将从云南带回的礼物一一分赠家人,拆礼物的手忙个不停,每个人脸上都漾着笑意,手指摩挲着异乡物件,眼底满是欢喜。
徐老爷子捻着胡须,徐母眼角堆着笑纹,两人看向儿子的眼神里满是欣慰,不住地同身旁人念叨:“志摩如今是真的长大了,做事越发周全。”
话音刚落,门外的门房便匆匆进来回话,声音里带着几分局促:“老爷,夫人,张先生君璈来访。”
“竟是他……这是打上门来了。”
徐父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骤然沉了几分,刚要开口安排,却被徐志摩拦下。
徐志摩脸上不见半分慌乱,反倒噙着一抹淡笑,温声对父母说:
“爹娘,你们先陪婉清回房歇会儿吧,是我的故人来了,我来接待便好。”
徐母担忧地看了儿子一眼,终究没多问,轻轻牵过冷婉清的手,两人脚步轻缓地退进了内室。
她们刚走没多久,门外便传来熟悉的声音,人还未到,张君璈那句
“志摩……”
已先一步飘进了客厅,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
话音未落,
张君璈已带着那一个穿和服的日本人,大步跨进客厅。
玄色长衫还凝着室外的寒气,他眉头拧成一道深川,目光先扫过空荡荡的内室门口,随即如钉子般牢牢钉在徐志摩身上。
“志摩,你倒好兴致!躲在这里陪新夫人享天伦,把我妹妹抛到哪儿去了?”
他开口时,语气里的火气几乎要溢出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
“幼仪在故乡孤苦无依,带着孩子艰难度日,你却领着新欢游山玩水,还把礼物送遍整个徐家——你眼里,还有她这个曾经的发妻吗?”
徐志摩脸上的笑意淡了大半,却仍强撑着镇定,抬手虚引请他落座:“四哥先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有话我们慢慢说。婉清如今是我的妻子,我与她同行本就无可厚非;至于幼仪那边……”
“无可厚非?”
张君璈猛地打断他,一掌重重拍在八仙桌上。茶盏被震得嗡嗡作响,连空气都似颤了颤:
“你与幼仪的婚誓还在耳边,如今却另娶他人,让她一个女子带着孩子在国外受冻挨饿——这就是你说的‘无可厚非’?我今日来,就想问你一句:你打算如何安置幼仪?”
徐志摩指尖捏着茶杯耳,指节泛出青白。沉默片刻,他才缓缓开口:“我与幼仪之间,早已没有夫妻情分,况且我们已经离了婚。她若有需求,我自会尽到该尽的责任,只是……”
“只是你心里只有这位冷小姐,根本顾不上幼仪的死活!”张君璈顺着他的话头截住话尾,目光里满是失望,“我当初怎么会介绍你娶幼仪?原以为你是个知礼懂义的读书人,没成想竟是个薄情寡义之辈!”
这话像根尖刺扎在徐志摩心上。他猛地抬眼,语气也添了几分锐利:“四哥此言差矣。感情之事不能勉强,我与婉清是真心相爱,绝非一时兴起。至于幼仪,我从未想过亏待她,日后她的生活用度,我定会按时送去。”
“送去用度就完了?”张君璈发出一声冷笑,站起身朝他逼近两步,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幼仪嫁给你时,还是豆蔻年华的姑娘!如今却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你让她日后在旁人面前如何抬头?徐志摩,你今日必须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否则我绝不走!”
徐志摩望着张君璈怒不可遏的模样,心底也泛起几分烦躁,却又清楚此事终究避不开。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沉了下来:“四哥要的说法,我给不了。我与幼仪的缘分早已尽了,强扭的瓜不甜,与其彼此折磨,不如各自放手。至于张家的颜面,我会想办法弥补,但我绝不会与婉清分开——这一点,我心意已决。”
张君璈正要开口反驳,将满肚子的火气尽数倾泻而出,喉间的话已到了嘴边。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静立在他身侧、始终沉默不语的日本男人忽然上前半步,微微躬身,用带着几分生涩的中文轻声打断:“二位先生……请稍等,能否容在下说一句话?”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温和的穿透力,恰好将两人间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冲,目光平静地看向张君璈与徐志摩,等候着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