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如苍穹低垂的蒙古包式大帐篷内,汽灯在斑驳铜架上明明灭灭。
莫老邪斜倚着雕花檀木太师椅,玄色绸缎长衫下摆垂落在地面上,腕间的老银算盘珠手串随着动作轻响。
下方肃立的二十余条汉子身姿如松,腰间驳壳枪与马刀交错,布靴上沾着湘西特有的红泥。
人群里,苏俊一眼就望见疤脸叔佝偻却遒劲的身影——那人左耳下蜈蚣般的刀疤,在昏黄光影里显得愈发狰狞。
不远处,身着藏青警服的陆沉沙站姿笔直,黄铜警徽与周围草莽气息格格不入,腰间配枪却泛着冷冽寒光。
其余面孔虽觉眼熟,苏俊却叫不上名号。
有人戴着缀满铜扣的瓜皮帽,有人披着绣着北斗七星的短打披风,腰间缠着长短不一的牛皮缰绳——这些来自川滇黔各地马帮的掌舵人,此刻都敛着锋芒,在汽灯摇曳的光晕里,静候莫老邪开口。
莫老邪屈指叩了叩檀木扶手,清冽的声响惊得众人心神一定,齐刷刷的看着他。
莫老邪半阖着眼,苍老的声音裹着烟嗓的沙哑:“诸位,咱们马帮的营生,掐指一算足有两千多个年头了。”
“当年蜀身毒道上驮着蜀锦的马队,茶马古道里铃铛震碎晨雾的赶马人,哪条不是用马蹄子踏出来的活路?云南王炽王老板,不也是踩着骡马驮子成了富可敌国的商界巨擘?”
帐内忽有马刀磕地的脆响,疤脸叔粗粝的嗓音破开寂静:“大当家的,您直说!咱们要怎么弄,全听你的?”
“全凭大当家处置……”
莫老邪听到众人这么说,且慢悠悠摸出翡翠烟嘴,火折子“噗”地窜起幽蓝火苗:
“汽车那铁轮,跑起来风驰电掣,一车能顶咱们百匹健骡。世道变了,公路修通到各地的那天,各位就知道——咱们胯下的骡马,怕是要换成这钢铁巨兽了。”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迸出精光,
“可马帮怕过什么?当年瘴气毒虫、土匪军阀,哪样没闯过?如今不过是再蹚一条新路!半年,至多一年,咱们马帮的旗号,照样要在公路线上飘起来!”
陆沉沙突然上前半步,警服肩章在汽灯下泛着冷光:“大当家的,那这路今后都归咱们管……”
莫老邪“啪”地将旱烟杆,重重敲在自己坐着的椅子脚上:“这公路是要靠今后咱们,一锤一斧凿出来呢?自然得由咱自己守!早前我就向督军府,讨来一个师的编制。”
他眉头拧成个疙瘩,眼神扫过帐中将领,\"可团长、营长的人选,实在叫我头疼。\"
话音刚落,莫老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倭寇居然打起来偷咱们家的主意,这不正是给弟兄们送战功来了?”
他猛地站起身,震得椅子吱呀作响,“我决定了!这次就照着秦人的法子——以战功论英雄!谁能杀得倭寇、以倭寇项上人头计功,换这团长、营长的位子。大伙可有异议?”
“但凭大当家安排……”
莫老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目光扫过台下二十几位年轻气盛的马帮新锐,缓声开口:\"你们在这儿跟猎户也学了二十余日,也该检验下成果了。\"
众人瞬间热血沸腾,纷纷摩拳擦掌,腰间的枪柄被握得发烫,准备在这场较量中一鸣惊人。然而,莫老邪接下来的话却如一盆冷水浇下——
\"这次比试有些不同。\"他抬手虚压,示意众人安静,\"第一项还是老规矩,比枪法。但后两项...咱们比躲藏与寻找。\"
话音未落,台下一片死寂……
众人面面相觑,原本炽热的眼神变得疑惑不解,有人甚至下意识往前半步,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躲藏与寻找这种孩童游戏,如何能在马帮的比试中当真?无数问号在众人心中翻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莫老邪身上,等待着他揭晓这场特殊比试的规则。
莫老邪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灰簌簌落在地上。
他眯起眼睛扫视众人,瓮声说道:“都听好了!藏身范围就在这方圆十里的山里。二十个人分成两队,十人藏,十人找——藏的守足四个时辰,找的限时三个时辰。必须等藏家全部隐蔽妥当,搜寻才能开始。今日藏的,明日就轮作找的人,总共两天时间。都听明白了?”
“大当家放心,清楚了!”众人齐声应和。
莫老邪吐出个浑圆的烟圈,朝着人群中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扬了扬下巴:“疤脸、陆沉沙你俩去盯着点儿,按规矩主持。开始吧。”
疤脸抹了把脸上的刀疤,钢刀般的眼神扫过众人,扯着破锣嗓子喊道:
“都别磨蹭!藏的赶紧找地儿,一个时辰后我亲自搜营,谁露了头直接算输!”
话音未落,十名汉子抓起随身物件四散奔逃,眨眼间便隐入密林深处。
山风掠过枯叶,沙沙声里夹杂着窸窸窣窣的响动。找的人背靠岩壁席地而坐,有人掏出酒囊灌了口烈酒,呛得直咳嗽:
“疤脸叔,要不咱提前半个时辰开搜?那几个兔崽子能藏到哪儿去?”
“闭上你的臭嘴!”
疤脸抄起腰间皮鞭甩了个脆响,鞭梢擦着那人耳畔掠过,
“大当家的规矩在这儿摆着,谁敢坏了道上的名声?”
他盯着日头估摸时辰,忽然压低声音,“不过……等他们藏稳了,你们也得动点心思。后山断崖那片藤蔓丛,去年张老三藏在里头,愣是三天没被找着。”
此时的山林深处,外号“穿山甲”的矮个汉子正蜷在枯树洞里,嚼着干肉无声发笑。他摸出怀里用油纸包着的硫磺粉,这是昨夜在老营火药库顺的——躲藏的地方撒把硫磺粉,保管各种小虫子不会近身。
雾气渐浓时,守在山脚下的疤脸突然竖起耳朵。
西北方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他抬手示意众人噤声,掌心的老茧蹭过腰间的手枪,低声道:“那边什么东西?小心……”
死寂的山林突然炸开一声凄厉嘶吼:
“不好!是熊瞎子!”
瘦高个连滚带爬撞出灌木丛,脸上血痕交错,鞋都不知甩到了哪里。
他扑到疤脸脚边时,远处传来树木折断的巨响,整片林子都跟着震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