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冢深处,一片死寂。
先前冥河老祖分身溃散时剥离出的那团猩红核心能量,此刻正悬浮在重新组合的弑圣剑匣之上,如同被无形之手托举的、缓慢搏动的心脏。无数残剑碎片在剑匣周围飞舞、嵌合、熔炼,发出低沉连绵的金属嗡鸣。匣体古朴厚重,暗沉如吸纳了万古长夜,唯有表面密密麻麻、扭曲虬结的诸圣诅咒铭文,在幽光中流淌着不祥的血色。
“成了?”张玄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带着一丝紧绷过后的沙哑。他站在稍远处,手中紧握着那柄裂纹密布、几乎要散架的弑圣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弩臂上,三道猩红的光点幽幽亮着,如同三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刘芒仅存的残魂虚影在剑匣旁摇曳不定,原本凝实些的左臂白骨上,幽蓝魂火也黯淡如风中残烛。“能量…已注入中枢…剑匣初成…”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飘散,“但这诅咒…怨念太重…如附骨之疽…”
陈丽靠在一块冰冷的残剑巨碑上,试图调息压制右臂那不断向上蔓延的灰白石化。那灰败的色泽已爬过了肩头,正缓慢而顽固地蚕食着她的脖颈,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岩石摩擦般的滞涩感。她努力想给张玄一个宽慰的眼神,唇角刚牵动,颈部的石化便让她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丽姐!”张玄心头一紧,就要上前。
“别动!”扣肉清朗又带着一丝少年锐气的声音骤然响起。他已化为人形,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清俊少年,此刻额间那枚蕴藏时空伟力的金色竖瞳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剑匣。他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光纹,那是时空锚点被激活后残留的法则痕迹。“匣子里的东西…不对劲,像烧红的烙铁裹在冰里,外面冷,里面…要炸了!”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那悬浮的猩红能量核心猛地向内坍缩,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强光!一股狂暴、混乱、饱含着无尽怨毒与毁灭意志的能量洪流,如同挣脱囚笼的太古凶兽,从剑匣深处轰然喷薄!
嗡——锵!
弑圣剑匣剧烈震颤,表面的诅咒铭文骤然亮得如同烧红的烙铁!无数道漆黑如墨、边缘却缠绕着猩红血丝的剑气,毫无征兆地从匣体上每一个孔窍、每一道缝隙中激射而出!它们不再是受控的锋芒,而是纯粹毁灭的乱流,带着撕裂空间般的尖啸,无差别地横扫整个万剑冢!
轰隆!一块高达十丈、铭刻着古剑修遗志的巨碑被一道粗大剑气擦过,瞬间无声无息地化为漫天石粉!
嗤嗤嗤!密集的剑气如暴雨般泼洒在四周林立的断剑残骸之上,坚硬的灵铁精金如同朽木般被轻易洞穿、切割、粉碎!整个剑冢空间,顷刻间被一片充斥着死亡尖啸的毁灭风暴所笼罩!
“小心!”扣肉厉喝,周身金色光纹瞬间暴涨,在他身前形成一片扭曲的、半透明的金色光幕。几道激射而来的毁灭剑气撞在光幕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光幕剧烈波动,金色纹路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崩溃。
张玄反应亦是极快,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裂纹遍布的弑圣弩横在身前。弩身嗡鸣,一道微弱却凝练的暗金护盾瞬间激发。砰!一道剑气狠狠撞在护盾上,护盾应声碎裂,巨大的冲击力将张玄撞得倒飞出去,狠狠砸在一块斜插在地的巨剑剑柄上,喉头一甜,嘴角溢出血丝。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骤然撕裂风暴!是刘芒!
他本就脆弱如风中残烛的残魂虚影,正处于剑匣风暴的核心!那些狂暴的毁灭剑气,对他这种魂体状态拥有着致命的杀伤力!
只见一道边缘缠绕着猩红血丝的漆黑剑气,如同毒蛇般瞬间洞穿了他虚影的胸膛!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利刃在疯狂切割!刘芒那由兵解剑气勉强维持的魂体,根本无法抵挡这源自弑圣核心的狂暴反噬之力!
他的左臂白骨上,那簇幽蓝魂火疯狂摇曳、挣扎,却如同被狂风吹袭的烛火,迅速黯淡、缩小!构成他魂体的半透明光影,大片大片地被剑气斩碎、剥离、化为点点飘散的惨绿色光粒,如同被暴力撕碎的萤火虫群!
“刘芒!”张玄目眦欲裂,挣扎着想冲过去,却被又一道激射而来的剑气逼得狼狈翻滚躲避。
“不…不行!”刘芒的残魂在急速消散,魂火明灭,声音却带着一种濒死的、撕裂般的决绝,穿透了毁灭的尖啸,如同最后的警钟狠狠敲在张玄和扣肉心头:“匣中怨煞…反噬…失控!速…速以圣血…镇匣!否则…万事…休矣…!”
“圣血?”张玄心头剧震,瞬间明悟。这弑圣剑匣,熔炼了冥河老祖分身的神格核心,更承载了诸圣的怨毒诅咒,凶戾滔天!凡俗之物根本无法压制,唯有蕴含圣者本源气息的精血,方有一线可能强行安抚这暴走的凶器!而此地,唯一沾点“圣”字边的,只有他自己——他修习的《混沌星典》,乃直指混沌大道的根本法,其本源精血,或许…勉强可称“伪圣”之血!
“张玄!匣子要彻底炸了!”扣肉嘶声吼道。他额间竖瞳金光狂涌,竭力维持着那片扭曲的金色光幕,但光幕在越来越多的毁灭剑气冲击下,已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他清俊的脸庞因过度消耗而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
剑匣的震颤达到了顶点,表面的诅咒铭文红得如同流淌的岩浆!匣体缝隙中喷出的剑气更加粗大、更加狂暴,毁灭的气息弥漫整个空间,连稳固的万剑冢空间壁障都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开一道道细微的黑色缝隙!
不能再犹豫了!
张玄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决绝。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右手并指如刀,混沌星典功法疯狂运转,一股苍茫古老的混沌气息自丹田升腾而起,瞬间汇聚于左手掌心!
嗤!
指尖划过掌心,没有半分迟疑。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绽开!然而,流出的并非寻常鲜血,而是数滴璀璨夺目、内蕴星河流转、混沌气弥漫的金红色血珠!每一滴都重若千钧,散发着磅礴而古老的生命本源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足以令狂暴剑气都为之微微一滞的混沌威压!
“去!”张玄低吼,左手猛地一挥,那数滴蕴含着他本源精血的金红血珠,如同燃烧的星辰,划破混乱的毁灭风暴,精准无比地射向那疯狂震颤、喷吐着毁灭的弑圣剑匣!
噗!噗!噗!
金红色的血珠落在暗沉的匣体之上,如同滚烫的烙铁落入冰水,发出刺耳的灼烧声!匣体表面那些如同岩浆般流淌的诅咒铭文,骤然爆发出更强烈的红光,仿佛在疯狂抵抗!一股凶戾到极点的怨念反冲顺着无形的联系狠狠撞向张玄的识海!
“哼!”张玄如遭重锤,闷哼一声,七窍之中都渗出血丝,身体剧烈摇晃,几乎站立不稳。但他眼神死死盯着剑匣,混沌星典运转到极致,咬牙硬抗!
金红血珠顽强地渗透下去,与那猩红诅咒铭文激烈交锋、融合。奇迹发生了!
那狂暴喷涌、撕裂一切的毁灭剑气,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数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锐减!剑匣剧烈的震颤幅度也迅速变小,匣体缝隙中喷吐的能量乱流逐渐减弱、平息。原本如同沸腾熔炉般的毁灭核心,在张玄本源精血的强行介入下,那股毁天灭地的狂暴意志仿佛被浇上了一瓢冰水,开始不甘地沉寂、收敛。
风暴渐息,万剑冢内一片狼藉,残剑碎碑满地。毁灭剑气终于彻底消失,只剩下剑匣静静悬浮,表面的诅咒铭文虽然依旧狰狞,却已黯淡了许多,不再散发那令人心悸的毁灭红光。匣体上,几处沾染了张玄精血的地方,留下几点不易察觉的、暗金色的斑驳印记,如同古老的血痂。
“成…成功了?”扣肉额间竖瞳的金光缓缓收敛,周身金色纹路也黯淡下去,他剧烈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刚才维持时空防御消耗极大。
张玄捂着剧痛欲裂的额头,强行咽下涌到喉头的腥甜,刚想松一口气,目光却猛地凝固在不远处的陈丽身上!
“丽姐!!”
陈丽依旧靠在那块残剑巨碑上。然而,就在剑匣暴走被镇压、能量稍稍平复的这短短片刻,她脖颈处的石化,竟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催化剂,以恐怖的速度向上蔓延!
原本只是蔓延到下颌的灰白岩质,此刻已彻底覆盖了她的脖颈,正疯狂地向上蚕食!那象征着生命与柔软的肌肤,正被冰冷死寂的岩石无情取代。灰败的石质已经覆盖了她小巧的下巴,正势不可挡地爬向她的双颊、她的嘴唇!
“呃…”陈丽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微翕动,却只发出岩石摩擦般的嗬嗬声。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带着一丝尚未散去的关切望向张玄,然而那眼神深处,是无法言喻的惊骇和一丝…早有预料的悲凉。她试图抬起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指向张玄仍在滴血的掌心,动作却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
“怎么会这样?!”张玄连滚带爬地扑到陈丽身边,看着那以肉眼可见速度蔓延的石化,心如刀绞。他想去触碰她的脸颊,手指却在离那冰冷岩石寸许的地方停住,颤抖着不敢落下。
扣肉也冲了过来,他清俊的脸上满是焦急,额间竖瞳下意识地再次亮起一丝微弱的金光,扫向陈丽被石化的身躯。“反噬…剑匣的反噬被强行压下…但那股凶戾的能量…需要宣泄口…”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惶急和懊恼,“丽姐的石化诅咒…本就源于冥河老祖的血脉侵蚀…和这剑匣同源…它…它成了泄洪的缺口!”
仿佛是为了印证扣肉的话,那刚刚沉寂下去的弑圣剑匣,表面暗沉的匣体上,诅咒铭文忽然又极其诡异地蠕动了一下。紧接着,一缕极其微弱、却精纯阴冷的猩红血丝,如同活物般从铭文缝隙中渗出,无声无息地飘荡出来,竟无视空间距离,瞬间没入了陈丽脖颈处那正在疯狂蔓延的石化岩质之中!
“呃啊——!”陈丽浑身猛地一颤,喉咙里挤出半声痛苦到极致的呜咽。那石化蔓延的速度骤然又加快了一分!灰白的岩石如同贪婪的藤蔓,瞬间包裹了她半边脸颊,并顽固地向着她的耳际、太阳穴攀爬!她那双依旧清澈的眼眸,此刻已被冰冷的岩石逼迫到了极其狭小的空间,如同被封印在琥珀中的生灵,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绝望。
“混账东西!”张玄目眦欲裂,猛地转头,充血的双眸死死盯住那悬浮的弑圣剑匣,一股狂暴的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他下意识地就要去抓跌落在一旁的弑圣弩。
“别冲动!”扣肉一把按住张玄的手腕,少年清朗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疲惫,“匣子只是媒介!根源…根源还在那该死的玉帝恶念和冥河残魂的算计里!弩箭只剩三发!现在射匣子,除了浪费一次机会,只会让丽姐的负担更重!”
张玄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指关节捏得发白,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他看着陈丽那急速被灰白岩石吞噬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无声的、近乎哀求的制止,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赤红的血丝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痛。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弑圣剑匣那暗沉的匣体表面,诅咒铭文如同水波般一阵剧烈荡漾。一道模糊却威严无匹、带着俯瞰众生般冷漠气息的虚影,缓缓在匣面上凝聚成形!
那虚影身着帝袍,头戴冕旒,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眸子,如同万古寒渊,冰冷地扫视着下方狼狈的三人。正是玉帝恶念的投影!
虚影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充满讥诮与恶意的弧度,冰冷而宏大的声音直接在张玄三人的识海中响起,如同万载寒冰摩擦:
“弑圣?呵呵…凡尘蝼蚁,也敢妄言逆天?”
它的目光,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缓缓扫过张玄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掠过扣肉因愤怒而绷紧的身体,最终,如同最精准的毒针,牢牢钉在了陈丽那已石化至耳际、仅剩双眸和额上一小块肌肤尚存的头颅之上。
那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继续在死寂的剑冢中回荡:
“圣器凶戾,岂容轻用?欲得其力,必承其重…需以圣祭,方可平息。尔等…”
虚影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锁住陈丽那正在迅速走向彻底石化的身躯,一字一句,如同宣告最终审判:
“谁…愿…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