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出现在侯府众人口中的张公子,唯有张敬渊一人。
一听得他出了事,余佑瑶头一个急了,上前两步死死抓住翠儿的手腕,急切追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众人围了上来,目光齐刷刷落在翠儿身上,只见她扶着腰,喘着粗气道:“奴婢方才上街,正遇上齐大将军家的……郎君和姑娘进城,也不知怎的,他们的马突然惊了。”
“街上百姓躲避不及,伤了好几人,张公子……张公子彼时也在街上,他为救一个孩子,被撞断了腿。”
余佑瑶脑中嗡地一声,撒开手就不管不顾地往外冲,姜隐急得直跺脚,忙让余佑安去追。
“祖母您先回去,我去看着四妹妹,绝不会有事的。”姜隐语速飞快地对着心急如焚的崔太夫人说了一句,示意秦妈妈先扶人回去,转头又吩咐翠儿将院里的东西都收回去。
姜隐脚下不停,边在芳云的搀扶下,快步走向府门口,一边吩咐何林:“何林,你快去请柳先生到张府。”
柳先生名声虽不如御医响亮,但他们一年到头就看了那几位贵人,遇到的疑难杂症又有几例?
而柳先生却不同,他早年追随老余侯和余佑安在军中出生入死,见过的刀伤箭创、断臂残肢何止万千。论起徙理这等筋骨重创,他的经验远非衘医和寻常大夫可比的。
余佑瑶冲到了府门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没有马车,只好催促着小厮快套马车。
刚套好车,余佑安和姜隐一前一后赶到了。
“快上车!”余佑安翻身上马,在前开路。
马车内,姜隐紧紧握着余佑瑶冰凉颤抖的手,声音沉稳有力:“你别急,不会有事的,眼下你可不能乱,柳先生马上就到,张六郎定会平安的。”
姜隐的声音仿佛带着奇异的力量,让余佑瑶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度,她用力点了点头,只是紧抿的唇瓣和泛红的眼眶,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马蹄踏碎长街,一行人疾驰至张府。门房见是侯府来人,又知两家即将结亲,不敢怠慢,一边派人飞奔入内通报,一边引着众人径直往张敬渊的住处赶。
裘氏红肿着眼眶迎了出来,鼻音浓重,显然已不知哭了几回了。
“夫人莫急,大夫是如何说的?”姜隐挽住裘氏发颤的手臂,一边疾步往里走,一边问道。
裘氏眼泪又涌了出来,哽咽难言:“两条腿都……老眼断了,大夫说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好,日后还能不能……”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姜隐心中了然,转头看了眼身旁脸色惨白的余佑瑶,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这才对裘氏说道:“夫人,侯爷身边有位柳先生,医术极高,他曾随军多年,这样的伤病见多了。”
说着,看向裘氏身侧的丫鬟:“你快去门口候着,柳先生一到,立刻引到郎君的院里来。”
那丫鬟二话没说,转身提裙就往府门口跑,生怕去晚了,人跑了。
裘氏泪眼婆娑,只紧紧握住姜隐的手,连声道:“多谢……多谢……”
一行人踏入张敬渊的屋子,里面已挤满了张家的男女老少,气氛压抑凝重。
张敬渊脸色惨白,额头布满豆大的冷汗,浑身疼得微微抽搐,却死死咬着牙关,任由床前的大夫处理他腿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目光死死盯着头顶的帐幔,不发一声。
余佑瑶只瞥见那被白布包裹、隐隐渗血的部位,便再也忍不住,呜咽一声捂住了嘴,大颗大颗的泪珠断了线般滚落。她这一哭,引得李老夫人和裘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听到动静,张敬渊艰难地侧过头,对上余佑瑶满是疼惜的眼眸时,他强忍着剧痛,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瑶……瑶妹妹,我……没事啊……”
话未说完,一阵钻心的剧痛猛地袭来,饶是铮铮铁骨,也禁不住痛哼出声,额上青筋暴起。
余佑瑶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法规矩,猛地越过姜隐,扑跪在床榻边,双手紧紧握住了张敬渊因剧痛而死死攥紧的拳头,泪水无声地滑落,满是心疼地看着他。
而张敬渊却猛地别开脸,不愿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痛苦的模样。
少顷,那处理伤口的大夫终于长吁一口气,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好了,暂时包扎固定住了。”
张敬渊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强压下那阵撕心裂肺的痛楚,看向大夫,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大夫……我的腿……日后……还能恢复如初吗?”
大夫面露难色,迟疑片刻,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公子……眼下还是安心静养,先调理好身子要紧,至于今后……唉……”
这话虽未明说,但屋内众人心知肚明——这双腿,怕是废了。日后要么不良于行,要么每逢阴雨便疼痛难当,这就是伤筋动骨最常见的结局。
张敬渊沉默了,静静地看着跪在床前泪眼婆娑的余佑瑶,眼神复杂,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化作一片黯淡的死寂。
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艰涩而清晰地响起:“瑶妹妹……你我……我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六郎!”裘氏失声惊呼,心如刀绞。
她明白儿子的心思,若他真成了废人,如此就是拖累人家好姑娘。可看着儿子如此,她心疼得几乎要碎掉了。
“不!”余佑瑶猛地抬起头,斩钉截铁地吐出这个字,眼神倔强而坚定,“我不答应!”
姜隐太了解这小姑子了。张敬渊是个纨绔子弟,待她不好,张家提退婚,她只会拍手称快。
但张敬渊不是,他待余佑瑶一片真心,且此回更是为了救人而受伤,此刻让她放手,绝无可能。
“我这腿……怕是……好不了了。”张敬渊不敢看她,另一只手试图掰开她紧握的手,声音带着自弃的沙哑,“你……另寻良配吧。”
姜隐听了直翻白眼,深吸了口气,冷哼一声:“张六郎是觉得我家四妹妹是个只看皮囊、不重情意的肤浅之人?你若执意要退婚,我这便带了她另寻好儿郎去。”
说着,她上前一步,手落在余佑瑶肩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今日退了亲,他日你这腿伤好了,再想回头求娶,那是万万不能够了。”
张敬渊浑身一震,猛地转过头,震惊地看向姜隐,眼中挣扎犹豫之色更浓。
妻隐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戳破他的心思:“你可莫要说什么‘不愿拖累你’,‘不想让你被人取笑有个瘸腿夫君’这样的混账话,听着就烦。”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何必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说些违心话,让真正在乎你的人伤心难过?”
“我……”张敬渊被堵得哑口无言,看着余佑瑶委屈又倔强的泪眼,那点推拒的力气瞬间消散了。
就在这僵持时刻,门外传来丫鬟欣喜的声音:“来了来了!柳先生来了!”
众人立刻让开一条通路,只见丫鬟引着柳先生快步进来,何林提着沉甸甸的药箱紧随其后。
“柳先生!”姜隐立刻迎上,指着床榻,“张家六公子为救人被马车撞断了双腿,劳您快给瞧瞧!”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双手紧攥着帕子抵在胸口,泪水涟涟地望着柳先生,声音带着哭腔:“先生!求您……求您救救我儿!”
姜隐安抚地拍着她的肩,看着柳先生上前,俯身要来剪子,开始剪起先头大夫刚刚包扎好的布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