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川捞起搪瓷缸子，轻抿一口。
“赵科长，您可别误会，三百匹棉布，数目太大。我们大队总共才四十六户，平均下来，每家能分到六匹还多，您说说，这样的结果，我回去怎么给大家交差？”
闻听此言，赵正华一怔，旋即陷入沉默。
要钱，好说，全厂上下，对肉蛋那可是望眼欲穿。
要棉布，也不是啥大问题，谁家工厂还没有点计划外的产量呢。
可要粮食，这可就难办了啊！
瞥见秦青川气定神闲，悠哉悠哉喝水，气不打一处来。
这后生娃，端得好算计。
先是在厂大门，当着众多工人的面，把老子高高架起，搞得不得不谈，而且还非得谈成不可。
紧接着，又说晚几个月交付，哪怕理由再充分，也无法改变老子被牵着鼻子走的事实。
现在，又弄出这么一出，这特么不是欺负人么？
好啊好啊，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小小年纪，办事环环相扣，倒是老子小瞧人了。
不过，你有意出售，老子不得不买，本就是两个人的事，凭啥要老子去解决？
想及于此，情绪渐渐平复，缓缓从兜里掏出一包施州香烟，笑呵呵询问。
“抽烟不？”
秦青川见状，瞬间明白，小把戏被识破，也不尴尬，跟着从口袋摸出一包，撕开包装，自顾自点上一根，随后将烟盒，扔在了茶几。
“赵科长，您再寻思寻思，在长定县，您可是大人物，周转置换，于您而言，难道不是小事一桩？”
赵正华不接话茬，反而开始自嘲。
“嗐，这你可说错喽，别看我挂着科长的名头，实际上，纺织厂仅仅是科级单位，我充其量也就是普通科员，处于最底层的小角色，哪有啥大能耐。”
……
二人有来有往，太极打得虎虎生风。
约莫半小时，秦青川不准备继续耗着，当即以退为进，笑呵呵提出告辞。
“赵科长，既然您不方便操作，那我再去跑跑吧，县城这么多单位，总归有能接手的，今天多有叨扰，等改日您得空，来后马大队，定当好生款待，也不枉相逢一场。”
赵正华登时呆愣住，心底暗暗咒骂。
好小子，还要不要脸？
你特么有别的选择，老子咋办？
不超三天，采购鸡的事，绝对会满厂皆知。
老子没谈拢，上面怪罪，下面骂娘，还特么活不活了？
越想越气，脸色不免寒了三分。
“小秦，事情不是这么办的，虚晃一枪，给我留下一地鸡毛，可有些不地道。”
情绪拉扯，火候到位，秦青川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说出最终想法。
“也是，之前考虑不周，把您给牵连进来，这样吧，随后我照常去跑动，不过，不再是用鸡换粮，而是去沟通用布换粮，您觉得如何？”
说着，故意顿了顿，叹了口气。
“如此一来，存在两个问题，其一，我的身份不太合适，其二，找其他人去谈的话，就不能是预售，只能是现货。”
赵正华先是凝眉，只片刻，如释重负，爽朗一笑。
“这也不算啥问题，我给你出具证明，代表纺织厂处理三百匹棉布。至于粮食嘛，你就多费费心，谈妥之后，先存放在纺织厂仓库，9月份以及年底，我带着去你们大队。”
秦青川轻笑几声，嘴角露出戏谑。
“赵科长，那您说说，是鸡是布，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么？既然跑什么都是跑，干嘛要拉着纺织厂？”
此言一出，赵正华脸上笑意，瞬间消失，不觉间拔高声音。
“你……那你想怎样？”
秦青川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
“赵科长，此事一成，您可是政绩、口碑，双丰收，那我呢？”
说着，翘起二郎腿，指尖拍打着膝盖，不疾不徐，笑呵呵露出獠牙。
“棉布贵厂先出，粮食提前拉回去，我兴许能赚点名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赵正华直接一摆手，十分干脆拒绝，转而语气一软。
“小秦，你有些想当然，三百匹布，可不是小数目，我哪有权力提前调动？”
秦青川眉峰微扬，摊了摊手。
“您能稳坐科长宝座，后面指定有人，对不对？而且，不劳而获，才是想当然吧？”
说完，直接站起身。
“我还得赶着班车回去，您呐，好好琢磨琢磨。三天之后，我再来，这事儿成或者不成，到时候您给个确切答复就行。”
……
直至秦青川离开，赵正华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看，拿起茶几上的搪瓷缸子，作势要扔出去，却又强忍着缓缓放下。
憋屈，真特么憋屈。
被一个毛头小子，一步步牵着鼻子走……
长舒好几口气，又仔细回想一番，最终叹了口气，起身径直朝厂长办公室走去。
至于秦青川，刚来到大门口，就被刘大壮给拦了下来。
满脸期待，笑呵呵询问，“小秦，谈得咋样？”
秦青川嘴角噙着笑，挤了挤眼。
“顺利，那是相当顺利。”
说完，把脑袋偏过去，特意压低声音。
“刘叔，总共一千四百只鸡，9月份七百只，年底七百只，两节前后开个荤，一人一只当福利。”
刘大壮听后，当即一喜，兴奋得右手虚握，狠狠拍在左手掌心。
“嚯，这可是大好事，往年就发几尺错印布，今年可真是……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绝对能轰动全厂。”
秦青川眼珠一转，心中一动。
错印布？
这可是好东西，别看有瑕疵，关键是便宜啊。
回头琢磨琢磨，看能不能薅点羊毛。
打定主意，抬起右手，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
“刘叔，低调，可不敢传出去，万一赵科长想给大家惊喜呢？”
“惊喜？”刘大壮嘀咕一声，笑呵呵点头，“对对对，老赵花花肠子多，还真说不准。”
……
秦青川踏出大门，走了几十步，回头望了一眼。
隐约看见，刘大壮正和其他保卫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当即嘴角一勾，心中暗想：
谁还没个亲朋好友，对不对？
一传十，十传百，怎么可能藏得住？
只要消息传开，面对全厂民意，别说他赵正华，就是书记、厂长，也只能顺势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