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皇宫坐上马车,徐孝先的心头既轻松又沉重。
轻松是因为嘉靖很轻易的同意了他的提议,沉重的是……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就能做成的事情。
即便是如今有了嘉靖帮他背书,但这件事情想要做成,怕依然还是困难重重。
当然,因为北镇抚司的权利,可以得到很多的方便。
但他这个即是有些心血来潮,又有一些带着理想憧憬的想法,还是让徐孝先的内心深处,多了一股跃跃欲试的冲劲儿。
也许,人活一世就该折腾出一些水花来。
一间小院、一点儿小权、一点儿小钱的理想,或许可以往后放放了。
马车在明玉楼前停下,谢衡之孤身一人站在门口不远处,看那冻得通红的脸颊,想必已经在这里等候很长时间了。
“怎么没进去等?”
徐孝先跳下马车道。
“怕唐突了徐大人您的客人,何况您还没有过来,我进去岂不是太过于失礼了。”
谢衡之十分客气道。
姜柔已经闻讯赶至门口迎接徐孝先。
毕竟,徐孝先如今可是明玉楼身后最大的靠山了,也是名义上的掌柜。
“王大人已经到了。”
姜柔见到徐孝先立刻说道,随后才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谢衡之。
而谢衡之也没有想到,京城大名鼎鼎的明玉楼里的姑娘,竟然长得如此漂亮。
看起来丝毫不弱于程兰的美。
但看着徐孝先跟姜柔相熟的样子,谢衡之赶忙收敛心神,跟着徐孝先来到三楼的雅间内。
王鹤之面带微笑,亲自在门口迎候徐孝先。
这让徐孝先嘴上连连说着岂敢岂敢。
雅间内,除了王鹤之之外,还有两名官员。
徐孝先并不认识,经王鹤之介绍,通政司左通政刘乘兴,以及一位年轻人大理寺左寺王世贞。
与刘乘兴行礼后,徐孝先跟王世贞望向彼此都有些惊愕。
双方都被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年轻。
五人落坐时,王鹤之与徐孝先之间自然还要有一番推让。
最终王鹤之坐在了主位,徐孝先跟刘乘兴分居左右,随后便是谢衡之跟王世贞两人。
雅间内,徐孝先甚至都不需要点菜,一切交给姜柔安排便是。
毕竟,这里可以算是北镇抚司的专用应酬之所了。
随着徐孝先跟王鹤之等人开始端起第一杯酒,姜柔退出雅间。
只见三楼与四楼的楼梯口处,李青衣鬼鬼祟祟的正在张望着。
看到姜柔从雅间内走出来,立刻蹑手蹑脚的小跑过去:“徐瞎子来了?”
“冒冒失失的,小心被听到,到时候少不了被训斥一番。”
姜柔白了一眼警告道。
“哼!”
李青衣不服气的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怕他呢,而且我还想质问他,为什么去明月阁见裴南亭?
喜新厌旧的家伙!自己年岁不大,竟然还想收人家为徒。我看他是想纳妾!”
姜柔无语,两人走到角落,道:“徐大人去明月阁那是不得已的应酬,今日不就来明玉楼了?”
“那是他良心发现了,估计是去了一趟明月阁后,觉得还是咱们明玉楼好,或者是……。”
李青衣低声怪笑道:“也可能是想姜柔小姐姐了呢。”
“呸!”
姜柔脸色有些红,自徐孝先把她从楼广元这个火坑里救出来后,姜柔怀春暗恋的少女心思,就没少被李青衣放在嘴上调侃。
“少胡说八道你。”
今日知道徐孝先要来后,她也是偷偷摸摸的装扮了一番。
但那家伙除了刚进明玉楼见到自己时,稍显惊艳的打量了自己一下后,便再也没有正眼瞧过自己一眼。
这让姜柔的心里充满了酸酸的失落,甚至是有些伤感。
可能在徐孝先的眼里跟心里,怕是根本就没有自己吧?
“怎么,人就在雅间呢,还犯相思病啊?”
李青衣用香肩撞了下姜柔,而后道:“不过也是啊,这家伙去外地办差那么久,回来后第一时间竟然没有来明玉楼,是真够没良心的。”
“也许事情繁多吧。”
姜柔不知是解释给李青衣听,还是在自我开解。
随即姜柔愣了愣,看着古灵精怪的李青衣,蹙眉道:“你不是在四楼陪客人呢吗?怎么撇下客人跑下来了?”
“内急不成么?”
李青衣一脸得意道。
随着姜柔这个明玉楼的掌柜,又跟李青衣一起偷偷摸摸骂了徐孝先几句徐瞎子的同时,明月阁的裴南亭,这几日过得可是茶不思饭不香。
三天了,徐孝先压根儿就没有派人来通知她考虑的怎么样了。
而徐孝先也就像是消失了一般,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李青衣永远得不到的男人,裴南亭永远请不到的男人,谁能想到,原本不过是当初的一句戏言,竟然在这个时候成真了。
冰雪聪明的裴南亭,到了这个时候岂能不知道,徐孝先那夜的考虑考虑,不过是客气的说辞而已。
要不然也不会一连三天了,都还没有考虑好。
“可能是徐大人比较忙吧。”
钱令仪看着心不在焉、愁眉不展的裴南亭安慰道。
而她何尝不知道,那夜徐孝先说的考虑考虑,不过是托词罢了。
“你说……徐大人如今会不会在明玉楼?”
裴南亭突然问道。
钱令仪愣了下,而后微微叹口气,道:“要不咱们就别惦记了?那夜徐大人不是说了么,明玉楼如今可是归北镇抚司了,而北镇抚司的掌印镇抚就是徐大人,所以……这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说道这里后,钱令仪皱眉看向裴南亭,疑惑道:“你一向可都是自诩琴艺过人,别人谈的曲子,你即便是听过一遍后不能完全记下来,但最起码也能记下个大概吧?
这一次怎么就变笨了呢?”
裴南亭看了一眼钱令仪,那张温婉知性的脸蛋儿搁在桌面的胳膊上,一只手无聊的拿着绣花针拨动着面前红色蜡烛。
呆呆道:“好像你的琴艺比我差了似的,你不也没记住?何况……他拉的两首曲子跟咱们平时听到的完全不一样,要难上很多。
当时只沉浸在了那淡淡的悲而不伤中,哪里还有心思去记。”
“过目不忘的本事儿,放在你身上算是白瞎了。”
钱令仪没好气说道,随即拍了下裴南亭那只拿盒绣花针拨弄蜡烛火苗的手:“小心烫着了。”
“我想去拜访徐大人。”
裴南亭慵懒的扭头看着钱令仪,道:“元日将至,不管是去徐大人的府里,还是去北镇抚司衙署,应该都能说得过去吧?”
“北镇抚司衙门是那么好进的?”
钱令仪不屑道:“你当是明月阁,你想进就进,想出去就出去?”
“既然认识了,又赶上了元日,总要人情往来吧?过去给他拜年有何不可?”
“你是不是傻了?若是文人士子,哪怕是举人、进士,我们去拜年那叫人情往来。徐孝先可是北镇抚司的掌印镇抚啊,你跟我说这是人情往来?
人家跟咱们往来的着么?
那不是咱们高攀就能高攀的上的!大小姐,你醒醒吧!
就算是不会那两首曲子,你也少不了二两肉,你也还是跟他明玉楼头牌李青衣齐名的花魁!”
“那不一样,近水楼台先得月。”
裴南亭嘟着嘴,知性的气质此时显得有些可爱,道:“不想被李青衣比下去。李青衣永远得不到的男人,这句话可以成真。但裴南亭永远请不到的男人,这句话……不能成真!
哼,不跟你说了。
上楼陪客人了!”
钱令仪望着走向乐泽阁二楼的裴南亭,无奈的叹口气。
喃喃自语道:“我的裴大小姐啊,我哪是不想让你去跟人家人情往来啊,我是怕……我是怕你把自己都搭进去啊。
这样徐孝先,往后必然前程似锦,你这是飞蛾扑火啊。”
……
明玉楼,三楼。
梨花白不知被几人喝了几壶,但如今五个人还有四个人酒兴正盛。
只有谢衡之坐在末尾,一个人在度日如年。
身为仁和堂的少掌柜,在外面也是旁人敬重的少东家、谢公子。
可今日在徐孝先等四人面前,他渺小的就如蝼蚁一般。
从徐孝先给三人介绍了之后,三人看在徐孝先的面子上,客气的称他一声谢公子。
而且刚刚也会主动跟他喝酒,他主动敬酒时,人家也会端着酒杯站起来以示尊重。
但谢衡之还是能真切感受到,自己能够受到这般被重视的待遇,完全是因为他是徐孝先的朋友。
并不是因为他是仁和堂的少东家,谢家的谢公子。
“那打开天窗说亮话?”
王鹤之放下酒杯,看向徐孝先道。
“王大人但说无妨。”
徐孝先点头道。
从进入明玉楼到如今,徐孝先没有说带谢衡之过来的目的。
王鹤之也没有提带刘乘兴、王世贞的用意。
但此刻,显然两人都觉得时机跟氛围到了,可以开诚布公了。
“徐兄弟可知,元日过后,顺天府就将迎来新的府尹一事儿?”
王鹤之也不再扭捏,痛快说道。
“知道。”
徐孝先点头,嘉靖还让自己暗查赵石让的底细呢。
不过这件事情没必要告诉王鹤之。
所以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是北镇抚司原本干的就该是这些事情呢?还是说自己当上了掌印镇抚后,北镇抚司才有了这一份差遣?
陆炳给了一份名单让自己帮他暗查。
朱希忠同样是给了自己一份名单,让自己帮忙。
嘉靖今日也没放过自己。
所以徐孝先一时之间也有些搞不清楚了,自己到底是已经获得了嘉靖、陆炳、朱希忠的信任了,还是说……他们依然还是单纯地把自己当他们手中的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