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后,天气阴沉沉的,两艘官船缓缓靠岸。
岸边崔元已经带着数十辆马车守候在此,寒风中,无数人冻得跟片叶子似的。
但奈何崔元不肯回马车里等着,其他人自然就更不敢进马车里取暖等候了。
毕竟,徐孝先任掌印镇抚后,虽然很快就去了杭州办差。
但留在衙署里的崔元,这可是徐镇抚自己带过来的心腹。
而且这段时日里来,除了没有动五个千户所外,其余地方都被崔元从里到外动了个遍。
尤其是整个衙署以及经历司,除了张用、殷善四个千户以及经历何福詹外,便再没有五人熟悉的面孔了。
都换成了徐孝先的心腹。
而张用等四个千户几乎可以预料到,徐孝先这一趟杭州办差,若是能在皇上面前圆满的交差。
那么接下来……恐怕就要动五个千户所,以及经历何福詹了。
毕竟,谁不知道关键位置在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信得过的人靠谱呢?
因此,这个时候,他们哪怕是在岸边都快被凛冽的寒风冻成了冰棍儿,也不敢回马车里取暖歇息。
看着徐孝先走下甲板,一众人瞬间就涌了过来。
接连不断地见过徐镇抚,徐镇抚辛苦了等等声音,足足过了盏茶时间才静了下来。
“装车,再做一遍仔细登记。”
徐孝先锁着脖子哈哈着,这特么的鬼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
还以为今日会是一个艳阳天呢,谁知道贼老天就拿这种破天气欢迎自己。
麦福跟福善自然是也不能离去,何况东厂也有人过来。
自然是要跟北镇抚司一同各自登记这一次杭州行的所有赃物。
足足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两艘船里的所有东西跟人,才都被装进了马车里。
而此时,天色已经渐暗。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就连驾车的马匹都不由自主地被凛冽的寒风吹得脚下挪动着。
随着两方核对无误,数百人才各自钻进了马车,或者是迎着寒风骑着马开始回京。
麦福、福善自然是直接回东厂,而徐孝先就没办法归心似箭地直接回家见程兰。
自然还需要回北镇抚司,先把这些赃物跟罪犯都交代清楚、安置妥当才能回家。
不过陈不胜等人就不用陪着徐孝先熬了,他们在进入京城后,便被徐孝先放了羊。
陈不胜、吴仲以及李七儿等人,自然不肯这个时候先回,而是陪着徐孝先一同回到了北镇抚司。
看着一箱箱的沉重的赃物被搬进各类库房,看着一个个罪犯被关押进了男女诏狱。
徐孝先等人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终于是折腾完了。
即刻起,没有掌印镇抚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理由进入男女监牢。
各类贴着封条的库房,同样,没有掌印镇抚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而这段时间,过得心惊胆战,为了梳理衙署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的崔元,身为副镇抚,今夜自然是没办法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只能在徐孝先的嘿嘿笑着的命令下,带人留在衙署看守着这一切。
“别发愁,很快的,接下来要是审得顺利,也就三五日的功夫,再忍忍。”
徐孝先看着崔元那不善的眼神嘿嘿道。
崔元看看厅堂内没外人,但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再有十来日就元日了,你别让我在衙署了过年就行!”
“放心,绝对不会的。”
徐孝先保证道:“连夜审肯定是来不及了,你不知道,走了一路的水路,整个人都还是飘忽忽的感觉,浑身都快要僵硬了。”
崔元自然也知道,徐孝先等人这一趟杭州行必然不轻松。
无奈道:“是,徐大人辛苦了,那就赶紧回家吧。”
徐孝先也不愿在衙署多待,毕竟,从昨日起他的心里就盼着回家见程兰了。
此时此刻,更是恨不得嗖一下飞到家里去。
但奈何,他们的马匹是由陆路回来,如今还在半道上。
而他也只能由衙署的马车先送他回家。
一路上先放下了陈不胜跟吴仲,而后马车在漆黑的夜色下才向家的方向驶去。
按捺不住的激动的心,跳下马车接过包袱,徐孝先的脑海里此时全是程兰的影子。
一会儿见了程兰,是先抱呢还是先亲呢?
还是说合二为一抱着亲呢?
某人叩门时手都跟着有些因激动而颤抖。
倒座房的杨增,披上了大氅,刚一打开门,就看见自己门口一道高挑的身影,嗖的一下飞了过去。
“来了。”
程兰激动、紧张地颤抖着声音道。
汪汪汪……。
多尔衮在程兰旁边快要把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杨增手提灯笼,披着大氅慢慢悠悠走了过来。
大门被打开,程兰还来不及看清楚徐孝先,整个人就被抱进怀里。
而后那张嘴就往程兰嘴边凑。
程兰急忙拍打着徐孝先的胸膛,瞬间是面红耳赤、羞涩难耐。
“唔……不要……停……。”
“咳咳咳……。”
杨增的咳嗽声终于让某人清醒了过来。
“杨大人你怎么在我家?”
徐孝先呆呆地问道。
“哼!”
杨增被气得冷哼一声,扭头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而徐孝先也瞬间反应了过来。
我尼玛……我怎么把这个茬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把包袱给我……。”
程兰满面通红,气得又偷偷锤了徐孝先两下,不过那春水般的眸子里,则是充满了无尽的风情与相思。
“把门闩上。”
接过徐孝先的包袱,扭头就往正房跑的程兰说道。
徐孝先嗯了一声,回身闩好大门。
走过影壁,看着倒座房还亮着灯,门也半掩着。
这就不懂事儿了啊!
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说?
徐孝先讪讪地推开门:“还没歇着啊。”
“你说呢?”
“住得可还习惯?”
徐孝先看着坐在八仙桌前的杨增,无语长叹一口气。
好在刚才已经对程大美女又亲又抱了,算是解了一丢丢的相思苦了。
走进杨增的房间,顺势把门关上。
“还行,这屋子里还算是暖和,我在杭州这些时日,还一直担心呢,就怕这炉子不好烧,再让您冻着了。”
徐孝先一边说一边走到八仙桌前坐下,继续道:“房间就是稍微小了一些,不过这样也好,这个天气住着暖和。”
“小子,你当咱家是兰丫头那么好骗?你特么的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咱家会在你家吧?”
“不,是咱家!”
徐孝先立刻义正严辞地纠正道:“杨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跟我分你我,是不是见外了?
虽说咱们之间没有什么名分上的关系,但……实际行动与事实是不能否认的。
这就是咱家!
还有,前些时日我还跟程兰商量着来着,说往后多攒点钱,到时候在内城买个大点儿的宅子,这样的话……。”
“嗯,换个大点儿宅子,然后我还住倒座房,给你徐家当门房。然后你就跟兰丫头住在后院……。”
“东西厢房随便挑!”
徐孝先拍着胸脯道。
杨增冷笑着哼了一声,脸色倒是没之前那么难看了。
“滚滚滚,看见你就心烦。”
杨增看着嬉皮笑脸的徐孝先,而后给倒了杯热茶:“简短截说,这一趟杭州行差事办得如何?需不需要明日我在皇上那里……。”
徐孝先收起嬉皮笑脸,正色摇着头,道:“有麦大人跟福大人在,您就不用操心了。
至于差事儿……我自认为无愧于心。
但皇上那里可能会因为一些事情不高兴的。毕竟,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几乎被我连锅端了,皇上肯定会震怒的。”
“当时就没有折中的办法么?”
杨增皱眉,想了下都:“前往杭州前,我曾请求过麦大人跟福大人照应一二……。”
“福大人跟麦大人这一路确实没少照顾我,也帮了我不少的忙。”
徐孝先随即简单说了一下,而后道:“至于折中的办法,倒是也琢磨过,可那样的话,会给我留下后患的。何况这浙江太过于富裕,官场之上又是盘根错节,想要折中太难了。
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
更何况……我不能给马墉机会。”
杨增面色凝重的看着徐孝先,想了想后这才点着头道:“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做到心里有数就行。
凡事也不能真正圆满,若是没有一点点的差错,会让人嫉妒的。
何况你如此年轻,凡事重在历练与稳妥上下功夫为要。”
“明白,争取三五日的时间,就上疏皇上决断。”
徐孝先点头说道。
杨增点点头,意有所指地笑着道:“看来这一趟杭州行,倒是让你了解了一些京城里有些人的脾气秉性了。”
“是啊,有时候跳出这偌大的京城,才能看清楚自己当下所处的形势。”
徐孝先这一次收获满满。
但若是说最大的收获,就是想通了嘉靖不上朝,让官员在西苑入直的原因。
很简单,修道是一方面。
但更重要的是,嘉靖没有耐心,对于上朝自然就没了兴趣。
是一个只在乎结果,而不关心过程的皇上。
而这也是为何严嵩、徐介,包括高拱等等官员,能够受宠得重用的原因。
除了这些人能力出众之外。
便是这些人还拥有独断专行、有担当的个人魄力。
所谓如今坊间相传的“青词宰相”一说,徐孝先并不认同。
这就如同学习成绩优异能考上好的大学,但并不代表进入了社会之后,依然还是人中龙凤。
严嵩,除了会巴结讨好嘉靖以外,显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