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都不要想。”元和帝干脆利落地拒绝着:“你方才侃侃而谈,可没有一点儿后怕的样子。”
向栖云:“那是微臣不想在陛下面前失仪,强撑而已。”
元和帝无奈:“你还想不想听正事了?”
向栖云:没有人能对未知的事情不好奇。
除非不是人。
向栖云闭嘴了。
元和帝眸光微转,重新看着殿下的荣妄,指尖轻叩御案:“明熙,朕要问问你,是想先解释那瘢腿书生俞清与庆平侯府、沈家的纠葛,还是先说说你与永宁侯府裴五姑娘之事?”
荣妄接裴桑枝去拜见荣老夫人的当日,他便动了宣召荣妄入宫问话的心思。
然而思忖再三,终究还是暂时按捺下了这个念头。
荣妄眼尾微垂,神情里带着几分可怜:“表叔父,侄儿能站起来回话吗?”
说话间,不忘轻轻动了动被棉布层层包裹的膝盖,小声补充道:“虽说绑着护具,可这腊月里的石砖地实在冻得慌……”
元和帝执瞥了荣妄一记:“朕何时让你跪着了?”
“不是你自己非要跪着吗?”
荣妄闻言,眉眼一弯,嬉皮笑脸地站起身来,嗓音清亮,带着几分对长辈的撒娇意味:“果然还是表叔父最疼我。”
向栖云心下暗自感慨,幸而自己未曾婚嫁,膝下更无女儿。否则,只怕连她这般理智的性子,也要忍不住动那牵线搭桥的心思,想将女儿许给荣妄才是。
这张脸啊……
当真是比那“秀色可餐”更胜三分,叫人看了便移不开眼去。
单荣妄一人,抵得上春夏之时,御花园里满园的千红万紫。
倘若个个都似荣妄姿容绝世,她倒真要信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这句俗谚确是至理名言了。
向栖云心下如此想,嘴上却道:“本官定当将荣国公今日这句话谨记于心。待他日登门拜访荣老夫人时,必当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转述给老夫人听。”
元和帝眉眼慈爱,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栖云,今日怎么你今日怎的总逗着明熙玩?”
向栖云拱手一揖,理直气壮:“陛下明鉴!微臣好歹也算是看着荣国公长大,视如子侄。如今他却将微臣算计入局,让微臣如何不痛心疾首。”
元和帝瞥了荣妄一眼,示意荣妄自己解决。
荣妄眨眨眼,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礼,语气里带着几分讨饶的意味:“向姨母,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晚辈这一回吧。”
“俞清之事,晚辈能解释的。”
“正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才更显得堂堂正正,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向栖云强压下唇角扬起的笑意,故作威严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本官今日便饶你这一回。你若有闲暇,多来向府走动走动,陪本官的老母亲说说话,权当是赔罪了。”
或许,只要多看看荣妄那张与元初帝极为相似的面容,母亲的神志就能多维持片刻清醒。
有时候,她真怕母亲糊里糊涂的一睡不醒。
荣妄从善如流:“晚辈义不容辞。”
元和帝搭腔:“好了,现在可不准再打断了。”
“明熙,你继续说。”
荣妄端坐于另一侧的紫檀雕花大椅上,抬眸脆声道:“表叔父,侄儿想先说说与永宁侯府裴五姑娘之间的事情。”
元和帝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向栖云也默默的竖起了耳朵。
她想,偌大的上京城,没有人不好奇裴桑枝和荣妄之间的往来。
荣妄被这两道不加掩饰的灼灼目光盯的有些不自在,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而后偏头轻咳一声:“我……”
“我倾慕永宁侯府的裴桑枝。”
元和帝与向栖云闻言皆是一怔,旋即对视一眼,竟在彼此眸中读出了相同的了然。
果然如此。
瞧瞧荣妄的眼神和声音里的缱绻,活脱脱像是春日里第一枝颤巍巍的挣脱寒意的桃花。
“你……”元和帝抿抿唇,欲言又止:“你倾慕她?”
想到李顺全口中的裴桑枝,元和帝看着荣妄,心底那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越来越浓烈。
上京城中才貌双全的名门贵女不知凡几,偏生荣妄放着满园芳菲不顾,独独相中了那乡野间长大的裴桑枝。
“明熙,你是怜惜她凄惨的遭遇,还是折服于她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
荣妄眉心微动。
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
这……
好吧,若是与永宁侯府那些畜生相较,的确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须得好生记在心上,待出宫后定要告知裴桑枝,他的表叔父独具慧眼,对她青眼有加,赞不绝口。
普天之下,还有比天子金口玉言更具分量的言语吗?从今往后,若再有人胆敢在背后说三道四的嚼舌根,且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元和帝:青眼有加?赞不绝口?
他没有啊!
他是疾首蹙额,心觉匪夷所思!
荣妄低笑一声,声音里含着几分缱绻笑意:“表叔父,我既怜她身世飘零,又折服于她的品性,更倾心于她这个人。”
元和帝:没救了。
“她的容貌、才学、规矩……”元和帝有些哑口无言。
荣妄笑容明朗:“她容貌清丽淡雅,并不逊色于旁人。”
“至于才学礼数,不过是起步稍晚罢了。以她的聪慧勤勉,假以时日必能后来居上。”
“表叔父,这些并不是她的缺点。”
元和帝胸口发闷,却掩不住心底涌起的欣慰。
明熙从不是旁人口中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
“既是你心之所向,朕自当尊重,不妄加评判和指摘。”
“然,你与裴五姑娘之事,朕还是希望你以缓图之,勿失从容。”
裴桑枝所嫁并非寻常勋贵,而是曾出过女帝的荣家。
在这般门第,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半分差错都容不得。
荣老夫人年事渐高,他必须确保裴桑枝能撑得起荣国公府主母的重担。
两情相悦固然重要,可在这簪缨世族里,仅凭儿女情长,终究是远远不够的。
荣妄道:“想急也急不了。”
他看得分明,在裴桑枝心底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东西。
元和帝眉头微蹙:“此话何意?”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迟疑:“莫不是,你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单相思一场?”
元和帝心绪百转千回,复杂凌乱极了。
既不愿见自家琼枝玉叶误落污淖,又忧那蓬间粪土反倒嫌弃起金枝玉叶来。
荣妄半真半假道:“表叔父,她还未及笄。”
“女子清誉何其重要,我总不能因一己私欲而肆意妄为。”
元和帝:他觉得自己像戏台上逗人笑的丑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