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染透青石巷时，顾长哥的指腹还沾着茜草根的暗红汁液。
刘女游客新换的雪纺衫几乎要蹭上他后背，宋雨桐修补到一半的缠枝莲纹瓶突然发出细微裂响。
\"顾大夫看镜头呀。\"刘女游客举着自拍杆转过来，薄荷香混着山楂糖的气息冲散了药香。
顾长哥侧身避开时，瞥见雨桐腕间红绳缠着的乌发突然绷直，在染缸水面划出细微波纹。
\"刘小姐，这个角度容易碰翻铜胎。\"他不动声色将药箱横在两人之间，箱面篆刻的百草纹映着晚霞，竟将刘女游客鬓边银杏叶照得透亮。
雨桐垂首继续给牡丹瓶补釉，瓷片却在指尖捏成碎屑。
直到老祠堂方向传来第二声瓦片脆响，顾长哥药箱里的雄黄突然簌簌震动。
他顺势退到雨桐身侧，染着雄黄粉的掌心轻轻覆住她攥紧的拳头：\"蚕丝该换第二遍药浴了。\"
**一**
宋雨桐看着顾长哥在染缸前躬身的背影，他后颈沾着的银杏叶随动作轻颤。
刘女游客调试补光灯的咔嗒声里，那缕缠在她腕间的乌发突然灼烫起来。
\"当心釉面反光。\"顾长哥突然出声。
刘女游客踩着细高跟踉跄半步，手机镜头正对上雨桐淬火般清亮的眼睛。
染缸里漂浮的蚕丝骤然泛起星芒，将雨桐眼尾那抹红衬得惊心动魄。
孙销售商的放大镜哐当砸在青石板上。
这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此刻死死盯着水面：\"顾大夫，这些丝...这些丝能织进绣品里？\"
\"蚕丝浸过川芎晶，夜里能透出萤火。\"顾长哥捻起根发光的丝线，七十二道工序用的铜制工具在药香中嗡鸣震颤。
周传承人突然将祖传錾刀往染缸沿重重一磕，飞溅的药汁在暮色里凝成七颗琥珀色的光点。
**二**
\"顾大夫——\"刘女游客裹着蜜糖般甜腻的声线刺破药香。
她举着两杯山楂饮凑近时，雨桐腕间的红绳突然绷断，乌发如灵蛇般窜入染缸。
水面腾起的雾气里，顾长哥药箱铜锁咔嗒弹开，某种混着艾草清苦的香雾瞬间笼罩整个院落。
雨桐看着顾长哥用染着雄黄粉的手指替她系好红绳，他睫毛上沾着的茜草花粉被晚风拂落，正坠在她刚补好的牡丹纹上。
刘女游客的玻璃杯突然裂开道细纹，山楂汁顺着石缝渗向老祠堂方向。
\"明日要去省城见几位经销商。\"顾长哥突然提高嗓音，药杵敲击铜臼的节奏带着奇特的韵律。
孙销售商猛地抬头，镜片反光遮住了骤然收缩的瞳孔。
**三**
深夜的灶房飘出党参炖鸡的香气时，顾长哥正对着月光研究染缸底沉淀的晶石。
雨桐端来的青瓷碗里，当归枸杞汤泛着温柔的琥珀色。
\"张家族老说镇供销社要办非遗展。\"她将热毛巾敷在顾长哥肩头，指尖触到他后颈被药箱压出的红痕。
染缸水面忽然浮起细密波纹，映出老祠堂飞檐上蹲坐的模糊黑影。
顾长哥咽下最后一口汤药，从药箱夹层取出枚青玉司南佩：\"当年师父用这个换过三百匹蜀锦。\"玉佩触到染缸的瞬间，七十二件工具同时发出清越鸣响，惊得院外古槐上的夜鸟扑棱棱飞起。
**四**
启明星刚爬上马头墙，孙销售商的黑皮鞋就踩碎了染坊门槛的晨露。
他举着连夜赶制的合同，镜片上还沾着高速公路的薄雾：\"顾大夫，这些带药香的绣品...\"
顾长哥正在教周传承人配安神香囊，闻言将碾碎的琥珀粉撒进染缸。
浸着蚕丝的水面突然浮现星图般的纹路，惊得孙销售商倒退半步撞上晾晒的茜草架。
\"首批二十件样品，月底前交货如何？\"顾长哥的声音混着捣药声传来。
周传承人突然将錾刀在青石板上重重划过，飞溅的火星竟点燃了半空飘落的银杏叶。
雨桐抱着新染的蚕丝转过照壁时，正看见刘女游客举着自拍杆追进后院。
她腕间红绳突然暴长三尺，缠住顾长哥遗落在石凳上的药杵。
当——金属相击的颤音里，老祠堂方向传来第三声瓦片碎裂的脆响。
暮色再次漫过染坊时，顾长哥锁上装满样品的樟木箱。
药箱里某味药材突然撞得铜锁咔咔作响，水面倒映的晚霞碎金中，隐约可见供销社展览会的鎏金请柬正在药香里缓缓舒展边角。
七月初七的晨光淌进染坊时，七十二口染缸同时蒸腾起氤氲雾气。
顾长哥将最后一把石决明粉撒入沸腾的茜草汁，铜锅里的蚕丝突然泛起孔雀翎般的幻彩。
\"成了！\"周传承人攥着祖传錾刀的手青筋暴起，刀尖在晨光里划出流星似的轨迹。
晾晒架上的蜀锦被风掀起一角，暗纹里蛰伏的萤火虫粉末簌簌飘落，在宋雨桐鬓边凝成细小的光晕。
孙销售商抱着合同在染缸间来回踱步，镜片倒映着七彩丝线：\"省工艺馆要加订五十件带药枕的绣屏！\"他袖口沾着的琥珀粉突然亮起来，惊得檐下觅食的麻雀扑棱棱飞上马头墙。
宋雨桐蹲在古槐下分拣蚕茧，腕间红绳随着动作轻晃。
昨夜顾长哥用雄黄粉浸过的丝线正在她指间翻飞，每缠三匝便隐隐透出北斗七星的纹路。
刘女游客举着补光灯转过来时，她腕上红绳突然暴长三寸，将对方高跟鞋绊了个趔趄。
\"当心釉瓶。\"顾长哥托住刘女游客手肘，药箱铜锁与青瓷瓶相撞发出清越鸣响。
染缸里沉淀的川芎晶突然浮出水面，在晨光里折射出满天星斗的光斑。
孙销售商举着放大镜的手微微发抖：\"这些光影...这些光影能嵌在绣品里？\"
远处传来周传承人粗犷的笑声，他正将安神香囊系在织机横梁上。
七色丝线穿过檀木梭子的瞬间，整个染坊的药香突然凝成实体，在梁柱间织就半透明的百草图。
午后的蝉鸣裹着药杵捣击声。
顾长哥望着满院忙碌的身影，宋雨桐正教三个少女给蚕茧过药浴。
姑娘们腕间的红绳在蒸汽里若隐若现，每当触到雄黄粉浸泡的丝线就会泛起淡淡金芒。
\"顾大夫！\"孙销售商举着手机冲进来，屏幕上是省非遗保护中心的邮件，\"他们要在展区设中医手作专区！\"他皮鞋跟踩到晾晒的茜草根，整个人歪向沸腾的染缸。
顾长哥药箱里突然窜出根艾条，燃着的火星正巧燎过他西装下摆。
宋雨桐轻笑出声，腕间红绳灵蛇般卷住孙销售商手腕。
她身后七十二口染缸同时泛起涟漪，水面倒映的云霞竟拼凑成供销社展览会的鎏金请柬图案。
周传承人突然将錾刀往青石板上重重一磕，惊起满院栖息的流萤。
暮色降临时，顾长哥正在调试最后一批药香绣屏。
宋雨桐捧着青瓷碗站在染缸前，当归枸杞汤的热气与蒸汽交融，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星子。
刘女游客的自拍杆从照壁后探出来，补光灯刚亮起就被药杵震落的雄黄粉扑灭。
\"这些订单足够撑过梅雨季了。\"孙销售商擦拭着镜片上的药粉，合同上朱砂印突然泛起血色的光。
顾长哥正要答话，老祠堂方向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惊得染缸水面浮现出细密的八卦纹路。
宋雨桐腕间红绳无风自动，缠住顾长哥遗落在石凳上的司南佩。
当玉佩触到染缸边缘的瞬间，晾晒架上的蜀锦突然无风自展，暗纹里的萤火虫粉末竟在空中拼出\"供销社\"三个篆字。
子夜药香最浓时，顾长哥独自坐在染坊天井。
月光淌过七十二口染缸，每口缸底沉淀的晶石都映出不同的星图。
他指尖沾着雄黄粉在青石板上勾画，突然听见古槐树梢传来细碎的响动。
仰头望去，张家族老惯用的紫竹烟杆正卡在枝桠间，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
染缸水面倒映的星图突然扭曲，将满月扯成破碎的银屑。
顾长哥药箱里的铜锁突然自动弹开，某味药材混合着夜露的气息漫过染坊门槛。
他捻起沾着露水的银杏叶，叶脉在月光下竟显出供销社展览会的布局图。
当第一滴夜露坠入染缸时，古槐树上传来第三声枝桠折断的脆响，惊起满院沉睡的流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