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怜一脸错愕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君长珏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他是真打算毒死皇后吗?
倘若真把皇后毒出个三长两短,这可如何是好!
慈姑也愣怔着道,“可是皇后娘娘的脸还没长好,恐怕吃不下什么东西……”
她话音未落,就见“君长珏”露出不快的神色,又连忙改口道,“但既然是皎嫔娘娘的心意,那奴婢便先代皇后娘娘谢过了。”
说着,她朝隋怜福身一拜。
隋怜伸手去扶,而“君长珏”就趁着这功夫走远了,待她抬头去看时,已经连他的背影都看不着了。
就连那几个提着食盒的宫人也都一齐消失。
她嘴角一抽,心道至于这么着急吗?
忽而,她手背上传来淡淡的凉意,低头去看,瞧见是慈姑握住了她的手。
慈姑抬眸对上她的眼睛,笑得温和可亲,“皎嫔娘娘,您可有些累了?坐,奴婢给您倒茶。”
隋怜蹙了下眉,顿了顿问,“你的手怎么这般凉?”
慈姑赶忙收回了手,朝她歉意道,“奴婢先天便有些不足,身上容易发凉,方才又吹了夜风,惊扰到娘娘了。”
隋怜看着慈姑,眼神里多了审视的意味,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平静地坐了下来。
坐下后,她朝殿内张望了一圈。
“君长珏”离开时带走了绝大多数的宫人,此时的殿内便只剩她和慈姑,还有那安分立在角落里,一直垂着头不吭声的墨漪。
隋怜盯着墨漪,方才君长珏见到他时的神色好像有些怪异。
那种感觉既不像是在吃醋,也并非漠然,倒像是看到了个符合自己口味的美人眼前一亮,惊喜中还透出了三分油腻。
一开始她还以为这都是她的错觉。
但之后她分明看得真真切切,君长珏假装是在看别处,余光却一直在往墨漪身上瞥。
这就很惊悚了。
墨漪虽然是个净过身的内侍,但他好歹也是个没胸没屁股的男人,君长珏居然对他感兴趣?
难道这头老狐狸不仅喜怒不定,就连性向也不定,是个荤素不忌的主?
慈姑端着茶水回来时就瞧见隋怜面色古怪,眸光又是一暗。
她俯身给隋怜倒茶,“娘娘,请用茶。”
隋怜心烦意乱地接过茶盏,毫无防备地就抿了一口。
慈姑一直盯着她,看见她做出吞咽的动作,嘴角微微扬起。
隋怜喝完了这口茶,便注意到了慈姑嘴边的笑意。
“你在笑什么?”她不满地问。
慈姑不仅没有收敛笑意,反而直起了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奴婢在笑皎嫔娘娘您啊。”
隋怜身子微顿,抬眸看她,“哦?那你说说看,本宫身上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娘娘您哪里都好笑。”
“在我眼中,您就和这愚昧无知的世人一样,深陷苦厄之中却不知解脱,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这难道还不可笑吗?”
慈姑垂眸望着隋怜,原本相貌平庸的脸上焕发出了几分不寻常的神采,尤其是她眼含笑意嘴角微扬的表情,竟和隋怜之前见过的观音像如出一辙。
咣当一声,隋怜手里的茶盏掉落在地。
茶水原本清透的颜色忽然就变为污浊的黑红,犹如森森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隋氏,你既见观音,为何不虔心礼拜?”
“又为何要负隅顽抗?”
“这世上唯有观音才能助你解脱,别再执迷不悟了。”
慈姑歪着头,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原本慈悲的观音像此时狰狞如恶鬼。
今夜祂冒着一切暴露的风险,堂而皇之地在这凤仪宫设局,势必要得到祂觊觎已久的东西。
她的魂魄和血肉都是祂的,祂已经能感受到把它们吞下时的餍足滋味了。
恍惚之中,隋怜似是在慈姑脸上看见了另外一张脸。
那是容皇后的脸。
这个本来端正雍容的大雍国母,正用饥渴又怨毒的目光盯着她。
也是这一刻,她眼中恐惧和迷茫尽散,眼神明亮而清澈,不紧不慢道:
“皇后娘娘,果然是你。”
闻言,慈姑脸上的笑容似是出现了一丝裂缝。
茶水里放了纯度最高的幽冥死水,即使隋怜贵为神女,她身上的神力和君长珏喂给她的妖血也会在死气入体后的短时间里被压制,没了这些东西,隋怜在她面前应该弱小如待宰的羔羊才对。
“你明明喝了茶,怎么会……”
“怎么会没着了你的道?”
隋怜笑着接过话,站起身平视着慈姑,“皇后娘娘,你真是小看我了。”
如今的她有了神女的龙气在身,眼力又比之前提升了许多,就算“慈姑”身上的异样再如何幽微不可见,她也在第一眼见到慈姑时便看出了端倪。
只是知道某人在今夜策划了一场大戏,她当时便暂且装聋作哑,配合着唱下去便是了。
“皇后娘娘自诩手段了得法术高深,以为光凭着一个宫女的躯壳便能要了我的命。”
隋怜望着脸色逐渐变得灰败,表情也愈发扭曲的“慈姑”,眼露怜悯,柔声道:
“看来陛下在神华台上真是把您伤得不轻,您不仅因他丢了仅存的眼睛和嘴,就连这脑子也伤到了,居然做出如此昏聩鲁莽之举,完全失了您往日深藏不露的智慧。”
“慈姑”浑身都在剧烈地颤动,但最可怖的还是她那张脸。
只见那层本该牢牢覆在头骨上的脸皮变得凹凸不平,好像活物般焦躁不安地蠕动起来,挤得她的五官都错了位,连个人样都没有了。
望着这一幕,隋怜忍下反胃的感觉,嘴里啧了一声。
“皇后娘娘,这才几日不见您就变得这么丑了,陛下本就厌倦了您,若是您这幅样子再被他瞧见,他该如何嫌弃您啊?”
“还是说,在他面前您也要绷紧了这丑陋的脸皮,装成那普度众生的观音?”
“你觉得,陛下是会被你的幻象所迷,还是会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你?”
“不对,陛下根本不会看你,他总是不屑于去看你,也看不见你,他眼里从来就没有你啊。”
在不远处站着的墨漪听见这话,一双如墨色般的眼眸里却泛起明亮的笑意。
他的隋娘娘就不该只是温柔恬淡的样子,她这面软心黑,脸上还挂着笑却用言语凌迟人心,仿佛要字字见血的狠劲儿,他看了却更喜欢得紧。
只是隋怜在他面前时从不肯卸下伪装展示这些,于是他只好自己披上伪装,只为能目睹更真实的她。
“贱人,该死的贱人!”
“慈姑”的脸皮已经皱成了一团,数道可怖的褶皱之间伸出一截青紫的舌头,上边长满了腐烂的脓疱,朝着隋怜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