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珩的梦光怪陆离,一会是温阮幼把自己抱上马策马奔驰,一会是温阮幼在梨花树下舞剑为自己下一场梨花雪,一会是自己从高处一跃而下,在快着地时被一个桂花香的怀抱接住。
她身上是桂花味的,许是因为温阮瑶喜欢桂花味又喜欢亲手为她熨衣擦发,所以她的身上,发上永远是桂花香的。
容珩想嗅她的味道,想摸她的手,却在梦中抓不到也嗅不到。
少年天子沉睡不醒,似乎不愿脱离梦中与心爱之人的相聚,可眼角的泪从未停止。
老人的哭声由远至近。
【檀奴啊……檀奴啊……我的檀奴啊……】
平时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如今变成了个平常的夫人,哭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恨不得要把眼睛哭瞎了。
脸颊上的泪水被冰冷的指尖擦去。
容珩呆愣愣的看着阿奶。
太皇太后看着容珩死气沉沉的眸子哭出声,那样漂亮的眸子,如同琉璃一般的眼睛,如今蒙上灰尘。
【来人!快给陛下把安神汤端来!】
药在炉子上热着,可惜容珩喝下去不到片刻就全吐出来了。不仅把药吐出来,胃里的水,甚至连胆汁都吐出来。
【祁尧,什么时辰了。】
少年的语气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说话的喘息声有些大。
【还有两刻钟就辰时了,现在上朝已经来不及了。您昏睡了三天,前朝之事有苏太傅处理着,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容珩闭上眼睛,语气有些黯然。
【宣六部尚书,鸿胪寺,来紫宸殿议事。】
众人都以为容珩会发大疯的时候他平静的吓人。和他爹不一样,发起疯来就爱杀人砸东西。恨不得要天下人为他们的爱情殉葬。
容珩除了封温阮幼的牌位为宸昭皇后,把温阮幼的衣冠冢放到自己提前准备的棺椁里没什么异常,不仅没有腥风血雨,荒废朝政,容珩勤勉的有些过头了,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其他时间都在处理朝政。整个朝堂都在跟着容珩加班加点,不分昼夜,所有人都快疯了。
苏怀安因为容珩三天两头的半夜来访,已经被街坊邻里呵斥好几遍了,不少大臣半夜抱着贤妻美妾睡着的时候被容珩一脚踢开寝室门,大咧咧进去商量政事或者单纯聊天。祁尧觉得这和疯了也没太大差别。容珩虽然这种诡异又魔幻的行径让不少大臣都瑟瑟发抖,但是相比于脑袋别到裤腰带上,容珩这样已经很好。
他睡不着,一刻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温阮幼的脸,温阮幼耀眼的红色,只要一躺下自己就睡痛苦的要死去一样,整个心脏都被利刃拧起来搅。他很疼,温阮幼三个字就像是他的骨头一样,可现在他的骨头被一寸寸敲断了,他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吞咽,走的每一步路,每一次眨眼都好痛,一举一动都像在长满刀片的小箱子里,痛的快死掉一样。
什么都不做,就会想起温阮幼,那更痛。
他只有忙起来动起来,才能暂且搁置这种钻心入骨的痛苦,所以忙完政务他就批折子,平时看都不看的请安折子也细心批阅,折子处理完了他就去朝臣家里挨家挨户的踹门。有政务的就聊政务,实在没什么政务的就聊家常。
容珩的理智拼命把他拉回正常的世界,但是容珩吃饭也吃下不去,吃了就吐,容珩的胃似乎被粘起来了一样,阻止外来物的侵入,药也好,食物也好,通通不接受。
容珩从来没有为温阮幼痛不欲生的哭一场,也没有伏尸百万的泄愤,可不只祁尧,全朝堂和太后都看出来帝王的不正常了。不眠不休,吃了就吐。
容珩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他的身心都在慢性自杀。
摇摇欲坠的身子里放着个破破烂烂的灵魂活不了几天。
温阮幼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浓厚的药味似有似无的钻到鼻子里,温阮幼没叫人,而是竖起耳朵仔细听。
外面有咕噜咕噜的煮汁声,臼子铿铿锵锵的敲打声。
这是是个医馆。
温阮幼是脱了一身盔甲后跳崖的,落入崖底的冰潭中就开始意识模糊,随波逐流了。
这样都能活下来吗?
自己命真硬啊,真是祸害遗千年。
【你醒了?】
那是个清亮的女声。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那是老旧破败的木门声。
扑面而来的是浓稠的药味。
不算难闻
这应该是个大夫或者是个药童。
药味越来越近。
温阮幼醒来后就知道,对方既然不杀了自己,那便不是敌国的人。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不知这里是……】
小姑娘有眼色的把枕头靠在温阮幼背后。
把药碗放到温阮幼唇边。
【这里是甘州的鱼洼村,我家里是村里唯一一家医庐,你是莫大娘从江里捞上来的,捞上来之后就送来了我家医庐。】
温阮幼微不可察的闻了闻唇边的药,确定没有问题后仰头一口喝下。
【多谢,可惜我身上没什么银子,等日后和家人团聚后必重金答谢。】
小姑娘接过她喝完的药碗。
【不必了,把你捞上来的时候你手指上有枚扳指,我去当了六十两银子,足够你在这里住两年了,等一会我给你覆眼扎针,等你脑中的淤血化了就能看见了,还有,你怀孕五个月了。】
温阮幼哽了一下,点点头,道了一句多谢。
怀孕五个月了?她怎么一点都没发觉?她以为自己就是单纯的食欲不佳,长胖到小腹微鼓。温阮幼以前也月事不准确,以为这次也是月事推迟。手不自觉摸到小腹,之前不注意,如今在一摸硬硬的鼓鼓的。
【有些女子怀孕是前壁,有些女子是后壁,你这穿上衣服一点也看不出来,那肯定是后壁,孩子月份大了才经得起你这样折腾,若是三月之内你这孩子必定保不住。】
啊?那这个孩子确实挺坚强的,这样都能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咕噜咕噜的煮药声和药臼敲打声小了些,变成传来阵阵饭香似有似无的勾起温阮幼的馋虫。
小姑娘的脚步由远及近,吱呀一声推开门。
【我煮了些面,你凑合着吃点吧。】
温阮幼迫不及待的点点头,她早就饿扁啦。
张嘴接过女孩挑起的面条吸溜吸溜的吃,边吃边夸。
【姑娘,没想到你医术过人,厨艺也如此精湛,真是心灵手巧。】
对面的小女孩害羞的红了脸。
她第一次见温阮幼就被她的容貌惊艳住了,虽然身上只穿着中衣,但中衣的料子是上好的绸缎,想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本想着醒来后定会嫌弃医庐环境差,嫌弃自己卑贱,嫌弃饭食差。
没想到她如此正常,不仅道谢了,对自己未经允许当掉她的东西也不生气,还夸她的手艺。
太正常了,正常的不像一个娇小姐。
【我叫小满,你呢?】
温阮幼咽下口中的面条和萝卜条。
【我叫玉儿,小满姑娘,你这小咸菜腌的也不错,爽口的很。】
她在外打仗吃的饭要不就是没味道,要不就是为了保存的时间久所以腌制的太咸的肉,这种淡口的清汤小菜很对她胃口。
【玉儿……你不嫌弃就好…】
温阮幼吃饱喝足后被小满扶着去了趟茅房,解决完个人问题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和外面煮药的小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自己昏过去的这段时间,神策元帅温阮幼阵亡的消息传回京城,帝王恸哭辍朝三日,六军俱缟素。然后就是容珩封自己为后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