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手中的笔在纸面上悬停许久,终究没落下来。
她是清楚孔无为和秦煊的行事风格的,不将每一环都落定,他们是不会妄然行动的。
若是从前,朝廷未乱,他自然有兵部调兵接应,可如今兵部尚书入狱,他还有什么?
外间传进来越来越大的争吵声,宋清放下笔以手指揉着太阳穴听他们吵。
“等北境赶过来从后方包围,威远军指不定都到京城的哪一层了!”
“那若是召南境军呢?威远军必然是从北门入,若是南境军能赶到城中……”
“南骧最近不安生,弘远伯又还在京城,没人主持大局,他们哪敢走开。”
“可我们现在的兵力实在不够……”
众人稍沉默下来,紧接着听到了里间哗啦啦的纸张翻动声,听着像是恨不能一目百行。
几人面面相觑地等了一会儿,一道人影从里面冲出来,将几份公文拍到了桌上:“让人去围了弘远伯府!”
“啊?”
几人看着宋清一脸严肃的样子,茫然地应了一声,不明白怎么就扯上了弘远伯。
宋清将手中公文递给萧胜,快速解释道:“这是前兵部尚书过手的南境兵和武器调动,数目和裴家旧部离京时所领士兵数目相差甚远,所领武器也未说明用途,这批兵和兵器如今在何处?”
是弘远伯最近过于低调,她都要忘了此人的存在了。
她本以为,林曦与自己成婚,肃王未必拉拢得到弘远伯,可如今看来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虽然不知道秦煊用了什么办法,但弘远伯依旧是跟随肃王的。
说不定他那一身重伤就是为了能顺利留在京中。
萧胜放下那些纸张就立刻起身往外跑:“我现在就去!”
宋清拦了一下,将手中公文交给他:“若是当真有异,直接带着这些将此事告知陛下。”
“好。”萧胜又将之接过来大步离开。
宋清捏着眉心在旁边的位置坐下,忽地听到有人道了句:“你和你妹妹,不太像。”
林朔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人,怎么也不能把这张脸和当年那个提刀杀蛇的人联系在一起。
虽然自己见这双子中的妹妹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但对其性格仍有些许印象,至少和面前这个病恹恹似乎并不爱说话的“笑面虎”不一样。
宋清抬头,看到了昨天刚入京的青山镇驻军校尉林朔,闻言依旧蹙着眉,疲惫地扯出些笑容道:“这世上双子,大多截然不同。”
“也是,”林朔看她不愿闲聊,也利落地没再纠结,点了点桌上布织的地图问,“宋大人出身宁安候府,可懂兵法?”
“纸上谈兵尚可一试。”宋清随口应道。
林朔闻言指了指萧胜离开后空处的位置:“纸上谈兵亦有裨益。”
宋清也不客气,给自己端了茶水,坐到了萧胜的位置去听他们的安排,偶尔插嘴补充,却并不出风头。
但众人仍暗暗心惊于他对京城和周边了解之深,各项事务思虑之周全。
不到一个时辰,萧胜就重新赶回皇宫,直接求见了晟帝。
弘远伯府如今只剩些粗使杂役,弘远伯及其夫人幼子管家均了无踪迹,足以断定弘远伯藏兵于城内,只待肃王攻城时与其里应外合。
这下原本定下的部分策略不得不作出更改,相比着急的众人,宋清却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冷静了许多。
甚至可以说,弘远伯协助秦煊谋反对宋清而言是个好消息。
什么攻城、里应外合,其实都不重要。
秦煊谋反谋的是皇位又不是京城。
他不需要攻破城墙打下京城,他只要能杀到晟帝面前就够了。
宋清要的,也是他杀入皇宫,他的刀离晟帝越近越好。
要不然,怎么能显示出自己的忠诚呢。
十二月初,小寒,上京城北门紧闭,士兵于城楼上严阵以待。
浩荡大军踏着滚滚烟尘渐渐出现在天边,领军的将士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身材壮硕手持大刀,影子被夕阳拉得极长,渐渐攀到城门前的了望台墙壁之上,铠甲露出獠牙似是镇京巨兽。
来者不是肃王。
萧胜撇了撇嘴,心想真是又被宋清说对了。
他恨不能掀开那人的脑壳看看他脑子里都装了点什么东西,这算什么,话本里的多智近妖吗?
萧胜抽刀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换了林朔上前指挥,自己下了城楼往城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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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阴恻恻的天空没有一点光亮,甚至下起了冬雨,冰凉的雨丝落到人身上,立刻就将寒凉刺入人的血骨之中。
城门口战火滔天,火油不要钱似的燃在城墙下方,灼烧着铺成山丘似的尸体,隔绝出一道烈火的护城河。
大军在稍远的地方焦躁不安地前冲,又被火焰逼得后退几步。
城楼上方的士兵丝毫不敢松懈,目光灼灼地盯着城楼下方蠢蠢欲动的士兵。
双方似是僵持不下的兽群,在没有首领的命令之前,谁也不会先松懈一分。
喊杀声震天,冲入京城注定无眠的人耳中,将人的心脏也喊得砰砰震颤。
京城内同样焰火四起,火把在城中奔走最后围在一处宅院前方,宅院大门上方匾额上“宁安候府”四字遒劲有力,入木三分。
然而下一瞬它就被轻而易举地砸落在地,像块在普通不过的柴火一样被扔到街面中央,被几支火把敲出鼓面似的声音,然后在火焰下渐渐冒出焦黑的烟雾来。
偌大的宅院内各处亮起稀松的烛火,随后渐渐汇聚到最后方的大院之中。
京城中央,皇城宫门大开,手持利刃的士兵跟随策马扬鞭的将领冲入宫中,立刻有序地四散开来。
正心殿深处,晟帝坐在榻上,膝上放着他的宝剑。
宋清立在他旁边,身上没穿官袍,只着带了轻甲的粗布常服,袖子以束带缠起,显然是做好了与人搏斗的准备。
秦泽站在另一边,紧张地望着在风中簌簌发抖的殿门。
门外禁军的身影被火光打在窗纸上,隔出一片黑暗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