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家族的季度聚会,设在城郊一座不对外开放的百年韩屋宅邸。青瓦白墙,庭院深深,古树参天,刻意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厚重与传统。然而,穿梭其间的宾客,脸上挂着的却是最现代的算计与审视。
朴世英挽着郑敏成的手臂,出现在宴会厅入口时,原本细碎的交谈声有瞬间的停滞。她今天选择了一身改良过的淡青色韩服,面料是顶级的苏绣,纹样雅致,既符合场合的庄重,又不失她这个年龄的轻盈。妆容清淡,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整个人看起来温婉如水,与这古宅的氛围融为一体。
但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却远非欣赏那么简单。有好奇,有评估,有不易察觉的嫉妒,更多的是来自郑家旁支长辈们那种带着挑剔与疏离的审视。一个“暴发户”朴家的女儿,即便如今朴家已败落,她身上那层底色,在这些盘根错节、自诩血统高贵的世家眼中,依然显得格格不入。
郑敏成的母亲,郑老夫人,被几位妯娌簇拥在主位,看到他们,只是微微颔首,脸上是得体的、却毫无温度的笑容。
“母亲。”郑敏成上前,语气恭敬却疏淡。
“来了就好。”郑老夫人目光掠过儿子,落在朴世英身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了半秒,那眼神像羽毛轻轻扫过,却带着千钧重量,“世英今天这身,倒是雅致。”
“谢谢母亲夸奖。”朴世英微微屈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声音柔顺,眼神低垂,将一个乖巧儿媳的角色扮演得天衣无缝。
然而,这温顺的表象之下,是她高速运转的头脑。她清晰地记得郑老夫人娘家的家族企业,正陷入一场不大不小的税务纠纷;记得那位总是笑眯眯的三叔公,有个嗜赌如命的独子,最近又欠下了一笔巨债;记得那位看起来最与世无争的姑母,其丈夫在外养的情妇,刚刚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些秘密,像一张无形的网,被她悄然握在手中。
聚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繁琐的祭祀仪式,冗长的家族事务通报,然后是看似融洽的家宴。席间,话题不可避免地绕到了最近郑氏集团成功的几桩大生意上,尤其是对赫尔曼家族的收购。
“敏成这次做得漂亮,价格谈得很到位。”一位掌管家族基金会的大伯开口,语气带着赞许,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扫过安静进食的朴世英。
郑敏成神色不变,淡淡回应:“团队努力的结果。”
“听说,最后关头,是世英去了一趟会议室?”另一位姑母状似无意地提起,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临近几桌的人听到。
瞬间,好几道目光再次聚焦在朴世英身上。
朴世英放下银箸,拿起餐巾轻轻擦拭嘴角,动作优雅从容。她抬起眼,看向那位姑母,脸上露出一个略带羞涩又有些无奈的笑容:“姑母说笑了,我只是刚好去找敏成,碰巧听到他们在争论,就随口说了几句门外汉的见解,哪里能影响那么重要的谈判。”她将目光转向郑敏成,带着全然的信赖,“最后还是敏成欧巴和团队做的决定。”
她四两拨千斤,将功劳全数推回给郑敏成和他的团队,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姿态放得极低。
郑敏成看了她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那位姑母碰了个软钉子,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但质疑的种子已经埋下。一个“门外汉”的“随口”见解,就能扭转僵持三天的跨国并购谈判?这些在商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没有一个会是傻子。
宴会后半程,气氛愈发微妙。几位旁支的叔伯开始看似闲聊地提起一些家族旧事,一些只有真正的“自己人”才知晓的秘辛和规矩,言语间带着一种无形的排外和试探。
朴世英始终微笑着,偶尔附和一两句,态度恭谨,却绝不深入。她像一株柔韧的蒲草,在看似温和实则锋利的话语浪潮中,悄然避开所有暗礁。
直到聚会接近尾声,众人移步茶室。
郑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亲手为几位长辈斟茶。轮到给朴世英时,她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看着朴世英,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世英嫁过来也有一段日子了,对我们郑家的规矩,想必也熟悉了。家族聚会,重在凝心聚力,有些场合,还是要注意分寸,毕竟……内外有别。”
这话像一根细细的针,精准地刺向朴世英那始终未被完全接纳的“外人”身份。
一时间,茶室里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朴世英身上。
朴世英端着那杯温热的茶,指尖能感受到瓷杯传来的暖意,心底却是一片冰封。她脸上那温顺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甚至更加柔和了几分。
她微微倾身,双手捧杯,声音轻缓却清晰:
“母亲的教诲,世英记下了。郑家的规矩,自然是要遵守的。就像……我们都要遵守法律一样。”她抬起眼,目光纯净地看向郑老夫人,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无论是家族内部,还是对外事务,合法合规,才是长久之道,母亲您说对吗?”
她的话语里没有任何攻击性,甚至带着晚辈的请教意味。
但“法律”两个字,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郑老夫人斟茶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一滴滚烫的茶水溅出,落在她保养得宜的手背上。她脸上那完美的雍容,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
她娘家企业的税务纠纷……朴世英这句话,是巧合,还是……警告?
郑老夫人深深地看了朴世英一眼,这一次,那目光里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自然。”郑老夫人收回目光,恢复了平静,语气依旧平淡,“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很好。”
朴世英垂下眼睫,恭顺地喝了一口茶。
茶香氤氲中,无人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锋芒。
堡垒,往往从内部,最容易攻破。
而这郑家看似铁板一块的家族壁垒,她已经找到了第一道裂痕。
这场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