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9月,长沙的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薛宁站在教会医院的楼顶,远眺北方——那里,日军第十一军正在集结,准备发动对长沙的第一次大规模进攻。
\"薛医生!\"胡湘湘气喘吁吁地跑上楼,\"司令部急电!\"
薛宁接过电报,上面只有简短一行字:\"战事将起,速至司令部。——顾\"
三个月来,自从顾清明伤愈归队,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匆匆一面,然后他就又奔赴前线。而薛宁则以未婚妻的身份获得了相对的自由,继续在医院工作,同时秘密培训了一支由女学生和护士组成的急救队。
\"备马,我马上去。\"薛宁折好电报,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司令部里一片忙乱,军官们围着沙盘争论不休,电报机滴滴答答响个不停。顾清明站在地图前,一身戎装,肩上的伤似乎已经完全康复。看到薛宁进来,他快步迎上前。
\"情况有多糟?\"薛宁直接问。
顾清明压低声音:\"比预想的糟。日军六个师团分三路南下,最迟三天就会抵达新墙河。\"
薛宁迅速在心中回忆历史上的第一次长沙会战——国军应该会采取\"后退决战\"策略,诱敌深入后反击。但具体过程如何,伤亡多大,她记不清了。
\"我需要做什么?\"她问。
顾清明递给她一份文件:\"正式命令。任命你为战区医疗副总监,负责组织前线急救站和伤员后送。安娜护士长将协助你。\"
薛宁翻开文件,看到上面盖着战区司令部的印章。这意味着她将有权调动部分医疗物资和人员。
\"我培训的女子急救队...\"
\"一并纳入正式编制。\"顾清明点头,\"但有个条件——你们只能在二线活动,不能靠近交火区。\"
薛宁刚想反驳,一个参谋匆忙跑来:\"顾参谋!军长急召!日军已突破新墙河前沿阵地!\"
顾清明脸色一变:\"我马上来。\"转向薛宁,\"回去准备吧,明天会有卡车来接你们。记住,别上前线!\"说完匆匆离去。
薛宁望着他的背影,胸口发紧。这场战役将异常惨烈,而她必须在保护自己和拯救更多人之间找到平衡。
回到医院,薛宁立即召集急救队。二十名年轻女子整齐列队,胡湘湘站在最前面——她已经从护理学员成长为薛宁的得力助手。
\"姑娘们,\"薛宁环视这些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的面孔,\"战争来了。明天我们将开赴前线建立急救站。愿意去的留下,不想去的现在可以退出,不会有任何指责。\"
没有一个人移动。
胡湘湘挺起胸膛:\"薛姐姐,我们跟你走!\"
当天晚上,薛宁彻夜未眠,检查药品和器械。她特别准备了几种当时尚未普及的药物——磺胺粉、自制的简易血浆替代品、强效止痛剂。这些都是她根据现代知识,用当时能找到的材料配制的。
\"薛姐姐,睡会儿吧。\"胡湘湘端来一杯热茶,\"明天要赶路呢。\"
薛宁接过茶杯,突然问:\"湘湘,你怕吗?\"
\"怕。\"胡湘湘老实承认,\"但想到能救人,就不那么怕了。\"她顿了顿,\"薛姐姐,你从...未来来的,知道我们会赢吗?\"
薛宁沉默片刻。历史上,第一次长沙会战确实是国军胜利,但代价惨重。\"我们会赢。\"她最终说,\"但会有很多人牺牲。\"
胡湘湘握住她的手:\"那我们就多救几个,改变历史!\"
薛宁心头一热。是啊,也许她来到这个时代的意义,就是挽救那些本会逝去的生命。
第二天拂晓,五辆卡车停在医院门口。薛宁和她的队伍带着药品、器械和简单行李上车。临行前,布朗院长带领全院人员为她们祈祷。
\"上帝保佑你们平安归来。\"
车队向北方驶去,沿途不断有部队和难民交错而过。越往前行,炮声越清晰。薛宁看着那些背着简单家当逃难的百姓,想起现代中国繁荣安定的景象,眼眶不禁湿润——正是眼前这些人的牺牲,铸就了后世的和平。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预定地点——位于长沙以北约50公里的一个村庄。村中大部分居民已经撤离,只留下几户老人。薛宁选择村祠堂作为急救站,姑娘们迅速打扫、消毒,搭建简易病床。
\"重伤员会先送到这里初步处理,然后转送长沙。\"薛宁分配任务,\"湘湘负责分诊,其他人按之前培训的分组行动。\"
入夜后,第一批伤员送达。三十多名士兵,大多是炮伤和枪伤。薛宁立刻投入抢救,手术台就是祠堂的供桌,汽灯挂在头顶,影子在墙上摇晃。
\"腹部贯穿伤,需要立即手术!\"胡湘湘熟练地检查伤员,向薛宁报告。
薛宁点头:\"准备器械,我来主刀。\"
手术持续到凌晨。当最后一个重伤员处理完毕,薛宁累得几乎站不稳。胡湘湘扶她到角落休息,递上一杯热糖水。
\"喝点吧,你都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薛宁感激地接过,小口啜饮。祠堂里现在躺满了伤员,呻吟声此起彼伏。医护人员穿梭其间,换药、喂水、安抚。
\"薛医生!\"一个传令兵匆匆进来,\"顾参谋让我通知您,前线战况有变,日军一支迂回部队可能逼近这里。请准备随时撤离!\"
薛宁心头一紧:\"具体位置?\"
传令兵指着地图:\"这里,距离不到十公里。\"
薛宁倒吸一口冷气——那正是历史上日军包抄的路线!\"伤员怎么办?很多不能移动!\"
\"顾参谋说尽量安排车辆,但...优先战斗人员。\"
薛宁明白了——在残酷的战争中,医疗队和伤员往往是最后被考虑的。她站起身:\"湘湘,带几个人去准备担架,能走的重伤员先步行撤离。我去联系其他运输工具。\"
村外,薛宁找到了几辆村民遗弃的牛车和独轮车。虽然简陋,但总比步行强。正当她指挥人将车推向祠堂,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
\"日军!日军来了!\"有人大喊。
薛宁的心跳骤然加速。枪声越来越近,间或夹杂着爆炸。她飞奔回祠堂,里面已经乱成一团——能走的伤员挣扎着起身,医护人员惊慌失措。
\"冷静!\"薛宁提高声音,\"按预案撤离!轻伤员协助重伤员,医护每人负责一组!\"
胡湘湘迅速将伤员分组,姑娘们展现出训练有素的冷静。第一批担架队刚出祠堂,一发炮弹就在不远处爆炸,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
\"走侧门!避开大路!\"薛宁指挥着,突然发现少了两个人,\"小李和小张呢?\"
\"她们去村口查看情况,还没回来!\"一个护士回答。
薛宁咬牙:\"你们先撤,我去找她们!\"
\"不行!\"胡湘湘拉住她,\"太危险了!我去!\"
不等薛宁反对,胡湘湘已经冲了出去。薛宁只好继续指挥撤离,心中祈祷胡湘湘平安归来。
十分钟后,大部分伤员和医护人员已安全离开。薛宁正准备出去找胡湘湘,祠堂大门突然被撞开——胡湘湘和两个年轻护士搀扶着三名伤员跌跌撞撞地进来,后面枪声大作。
\"日军进村了!\"胡湘湘脸上满是烟灰,\"这几个人落在后面,我们...\"
她的话被一阵机枪扫射打断。子弹穿透木门,打在供桌上,药瓶碎裂。一名伤员惨叫一声,大腿中弹。
\"地下室!祠堂有地下室!\"薛宁想起刚来时查看过的建筑结构,\"快!\"
她们拖着伤员挪到祠堂后间,掀开地板上的暗门。刚把最后一名伤员推下去,前门就被踹开了。日语吼叫声近在咫尺。
\"跳!\"薛宁推着胡湘湘和两名护士跳入地下室,自己正要跟上,一颗子弹擦过她的手臂,火辣辣的疼。她强忍疼痛拉上暗门,几乎同时听到日军士兵冲进后间的脚步声。
地下室狭小黑暗,挤着七个人,空气混浊。薛宁摸索着检查伤员的伤势,小声指导胡湘湘包扎。
\"他们会发现我们吗?\"一名护士颤抖着问。
薛宁屏息听着上面的动静。日军士兵似乎在搜查祠堂,脚步声在头顶来回走动。突然,一声巨响——有人踢翻了供桌。
\"嘘...\"薛宁示意所有人保持绝对安静。
时间仿佛凝固。不知过了多久,上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但偶尔还有说话声和枪声传来——日军显然在村里驻扎下来了。
\"薛姐姐,你流血了。\"胡湘湘小声说,摸索着为薛宁包扎手臂的擦伤。
\"小伤。\"薛宁轻声回应,\"大家保存体力,等夜深了再想办法出去。\"
黑暗中,伤员痛苦的呻吟声格外清晰。薛宁摸黑为大腿中弹的士兵处理伤口,没有麻醉,士兵咬着一块木头忍受着。
\"你是好样的。\"薛宁轻声鼓励,\"坚持住。\"
午夜时分,上面终于安静下来。薛宁小心推开暗门一条缝,借着月光看到祠堂内一片狼藉,但已无人影。
\"我出去看看。\"她低声说,\"如果十分钟内没回来,你们就沿着村后小河往南走,会遇到我们的部队。\"
\"太危险了!\"胡湘湘反对。
\"必须有人探路。\"薛宁坚定地说,\"照顾好大家。\"
悄悄爬出地下室,薛宁猫腰走到祠堂门口。月光下的村庄死一般寂静,偶尔有日军哨兵的身影在远处晃动。她正思考突围路线,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来自祠堂旁的灌木丛。
定睛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伏在那里!顾清明!他怎么会在这里?
薛宁几乎要冲出去,但理智让她停下。她捡起一块小石子,轻轻抛向顾清明所在的方向。他立刻警觉抬头,两人目光在黑暗中相遇。
顾清明示意她别动,然后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祠堂侧面。薛宁会意,退回祠堂内,从侧窗与他汇合。
\"你怎么来了?\"薛宁压低声音,又惊又喜。
\"听说你们被包围了。\"顾清明简短地说,手却紧紧抓住她的肩膀,确认她无恙,\"其他人呢?\"
\"地下室,有伤员。\"
顾清明点点头:\"我带了一个排来,日军主力已经继续南下了,村里只留了小股部队。我们可以突围,但必须快。\"
薛宁迅速带他找到地下室入口。顾清明看到胡湘湘和其他人安然无恙,明显松了口气。
\"能走的跟我来,重伤员等担架。\"他简短下令。
他们悄悄摸出祠堂,沿着顾清明的人清理出的小路撤离。刚走到村口,突然一声日语喝令响起——他们被哨兵发现了!
\"跑!\"顾清明一把推开薛宁,同时拔枪射击。
枪声大作。顾清明的士兵与日军交上火。薛宁和胡湘湘拖着伤员拼命往村外跑。眼看就要到达安全地带,一名日军士兵突然从侧面冲出,步枪对准了她们!
千钧一发之际,胡湘湘猛地推开薛宁和伤员,自己却被子弹击中胸口,重重倒地。
\"湘湘!\"薛宁撕心裂肺地喊,扑向倒地的女孩。
顾清明及时赶到,一枪击毙那名日军士兵。\"走!\"他拽起薛宁。
\"不!带上湘湘!\"薛宁死死抱住胡湘湘不放。
顾清明没有犹豫,一把抱起胡湘湘,另一只手拉着薛宁,在士兵掩护下冲出火线。
安全地带,薛宁立刻检查胡湘湘的伤势。子弹从左胸射入,离心脏只有寸许,鲜血不断涌出。胡湘湘脸色惨白,呼吸微弱。
\"必须立即手术!\"薛宁声音发抖,\"找个干净的地方!\"
顾清明带他们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显然是预先准备的撤退点。士兵们在外围警戒,薛宁在洞内铺开简易手术台。
\"没有麻醉药了...\"一名护士惊慌地说。
薛宁从随身药包取出一个小瓶:\"用这个。\"这是她自制的强效止痛剂,效果接近吗啡但副作用更小。
手术在汽灯下进行。子弹卡在肋骨间,险些伤及肺叶。薛宁的手稳如磐石,一点点取出弹头,修复受损血管。最危险的是输血——胡湘湘失血过多,但血源有限。
\"用我的。\"薛宁伸出胳膊,\"我是o型。\"
顾清明按住她:\"你还要手术。用我的,我也是o型。\"
针头连接了两人的血管,顾清明的血液缓缓流入胡湘湘体内。薛宁继续手术,不时抬头看看顾清明——他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眼神坚定。
\"她会没事的。\"薛宁轻声安慰,既是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
手术持续了两小时。当最后一针缝完,薛宁几乎虚脱。胡湘湘的呼吸已经平稳,虽然仍昏迷,但最危险的阶段过去了。
\"你救了她。\"顾清明递来一杯热水。
薛宁摇头:\"是我们。没有你的血...\"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顾清明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她会好起来的。胡家的孩子都顽强。\"
薛宁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这一刻,无需言语,两人都明白彼此的感受。
\"前线情况怎样?\"稍事休息后,薛宁问。
顾清明表情凝重:\"日军突破了几处防线,但整体战局还在掌控中。薛岳长官准备在新墙河一线组织反击。\"
薛岳!薛宁突然想起历史上的关键决策。\"顾清明,转告薛长官,务必确保右翼安全。日军可能会从...\"她努力回忆着,\"从汨罗江方向迂回。\"
顾清明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参谋部的预测?这是绝密。\"
薛宁这才意识到又说漏嘴了:\"我...猜的。从日军部署看,那里是薄弱点。\"
顾清明没有追问,但眼神复杂:\"我会转告。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薛宁,有些事适可而止。太多'准确预测'会引来麻烦。\"
薛宁明白他的担忧——军统已经对她起疑,如果再准确预判战局,恐怕就不是顾清明能保护的了。
\"我明白。\"她点头,\"只是...不想看到更多人牺牲。\"
顾清明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但记住,你的安全同样重要。\"他看了看表,\"我得赶回指挥部。留下一个班保护你们,等湘湘稳定后,撤到第二防线。\"
他起身准备离开,薛宁突然拉住他:\"等等。\"她从药包取出几支针剂,\"抗生素,每八小时一支。还有这个,\"又拿出一个小铁盒,\"紧急止血粉,直接撒在伤口上。\"
顾清明接过,小心收好:\"谢谢。\"他犹豫片刻,突然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保重。\"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光中,薛宁摸了摸被吻过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
三天后,胡湘湘终于苏醒。薛宁喜极而泣,小心扶她喝水。
\"我...没死?\"胡湘湘虚弱地问。
\"想得美。\"薛宁抹去眼泪,\"我还没教完你外科技术呢。\"
胡湘湘微微一笑,随即因疼痛皱眉:\"其他人...安全了吗?\"
\"都安全。你救了他们。\"
胡湘湘满足地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薛姐姐...我昏迷时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你穿着奇怪的衣服,在一个全是玻璃高楼的地方...\"
薛宁的手一抖,水杯差点打翻。
胡湘湘认真地看着她:\"那不是梦,对吗?是你来的地方...2023年。\"
薛宁没有否认:\"你...看到了什么?\"
\"很多神奇的东西...会跑的金属盒子,能说话的小机器...\"胡湘湘眼中充满好奇,\"还有你,穿着白衣服,在一个很亮的房间里治病。\"
薛宁不知如何回应。难道输血时发生了某种意识连接?这在现代医学中也有零星案例报道。
\"那地方真好。\"胡湘湘轻声说,\"没有战争,人们都笑着...薛姐姐,中国赢了吗?后来?\"
薛宁眼眶湿润:\"赢了。而且变得强大、富裕...比你现在看到的任何国家都好。\"
胡湘湘满足地笑了:\"那就好...值得。\"她又闭上眼睛,\"我还想再看看...你的时代...\"
薛宁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心中五味杂陈。这个为了保护她而受伤的女孩,在生死边缘窥见了未来的景象。也许,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又过了两周,胡湘湘已经能坐起来了。前线传来好消息——国军在汨罗江成功阻击日军迂回部队,战局开始逆转。顾清明派人送来消息:日军开始撤退,第一次长沙会战即将胜利。
\"我们赢了!\"胡湘湘兴奋地说,随即因动作太大而疼得龇牙咧嘴。
薛宁帮她调整姿势,心中却想着历史上的记载——这次胜利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长沙会战,更惨烈的战斗还在后面。
但此刻,看着胡湘湘康复中的笑脸,感受着自己手臂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薛宁决定珍惜眼前的胜利。无论未来如何,至少今天,他们活下来了,而且救了不少人。
这,或许就是她穿越时空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