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登离开王府之后，谢昭和师乐安都觉得王府变得空荡了一些。
不止是他们有这种感觉，就连素来的迟钝的圆圆也有了疑惑：“好奇怪哦，总觉得王府里面人少了好多。可是细细一看，值守的部曲也有，伺候的仆从也有，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师乐安解释道：“因为留下的都是值守的人啊，官员和贤才们有不少人都回去过年了。你看平日里那些官员和贤才在王府前厅进进出出，吵吵闹闹，他们猛不丁地不吵了，是不是觉得不习惯了？”
小圆默默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去年的这个时节，好多官员来往，你和王爷躲都来不及。今年好多人都领了腊赐回家去了，朝会的时候都不吵了。”
师乐安起身乐呵伸了个懒腰：“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啊。我和王爷都不愿意大过年的还要听官员吵闹。”
去年腊月和正月，他们忙得脚不沾地，除夕和初一加起来才睡了几个时辰。昏昏欲睡的二人下定决心，今年一定要改变这种累人的过年方式。
今年经过诸多努力，官员们总算明白繁文缛节不止累别人更会累自己了。不出意料的话，今年她和阿昭应该能过一个清净又舒服的年节。
见小圆有些失落，师乐安安慰道：“你放心，今年老卢他们会和我们一起守岁吃饭，不会寂寞的。”
小圆这才开心起来：“嘿嘿，那就好，我觉得还是人多了热闹。我好喜欢去年大家聚在一起烤肉吃打叶子戏啊！”
师乐安笑道：“放心吧，陪你吃肉打叶子戏的人不会少。我们只是在先前的基础上稍稍删减了一些形式主义，让大家都轻松一些。”
小圆不懂什么是“形式主义”，她只知道，她家姑娘说好，那一定是好的。小圆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弯弯的线：“好~姑娘你饿不饿？我去小厨房给你取一些吃的来？”
师乐安乐呵道：“刚吃完早膳，此时还不饿。等王爷和崔格他们聊完正事后，我和王爷要出去一下。”
小圆应了一声：“又要微，微……微什么来着？”
师乐安乐了：“微服私访。去周边走走看看，最近告假的官员多，看看有没有疏漏之处。”
小圆唏嘘：“王爷王妃还真是一年四季不得闲，每日的行程排得满满。”
就在小圆大大方方吐槽之际，部曲通传：“王妃，盐商梅氏带来了青曼公主的回信，王爷请您去偏殿接见盐商梅氏。”
师乐安应了一声：“这就到。”
小圆悄悄摸了一根长棍背在身后 ，她呲牙笑道：“姑娘，我同你一起去。”
师乐安瞟了一眼小圆肩头露出的棍子，笑着摇摇头：“把棍子放下吧，他是为了正事而来，应当不敢胡搅蛮缠。”
除非梅清宴不想活了，想带着整个梅氏去死，不然他绝对不敢在自己面前造次。
*
偏殿中，梅清宴原本拘谨坐着正在喝茶，见师乐安进门，他快速起身整理了衣衫，恭敬地跪了下来：“草民梅清宴，参见王妃。”
师乐安第一眼竟然没认出梅清宴来。
数月没见梅清宴，他黑了也瘦了，额角多了一道刀疤，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想必匈奴卖盐之路辛劳，才让梅清宴有了脱胎换骨的转变。
师乐安面色未改：“请起，梅……”
想了想后，师乐安决定还是沿用先前对梅清宴的称呼：“梅家表兄一路辛劳，在匈奴售盐辛苦了。”
梅清宴起身，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虽有艰险，收获也颇丰，说起来草民得感谢王爷王妃的提携之恩。”
感谢端王夫妇在幽州建了盐场，感谢他们不计前嫌，给了他和其他盐商公平竞争的机会。草原凶险，他在匈奴几次遭遇危机，都是幽州的人马给了他底气，挽救他于危难中。
从春日至腊月，靠着幽州带出去的盐，梅清宴已经赚到了他前半辈子都没见过的天文数字。若是能再拿到王府盐引，梅氏复起只是时间问题。
深吸一口气后，梅清宴从袖中取出了封装完好的信笺，弯腰递到了师乐安身前：“草民受青曼公主之托，带来了她的亲笔书信，梅氏的商队还带回了她给王爷王妃的礼物，请王妃过目。”
师乐安接过书信，并不急着打开，而是有些玩味地笑道：“当日她收到我的书信，表情一定很丰富吧？哭鼻子了吧？”
梅清宴老实说道：“哭了，泣不成声，痛哭不止。”
那一日师青曼看完师乐安的信件后，攒着信纸哭得蹲在地上全身颤抖。可是哭着哭着，她又笑了，最终她擦干了眼泪站起了身。
师乐安点了点头，决定先看信，看完了信再问师青曼的近况。
师青曼的回信比师乐安的信正式，首先信封看起来就很贵，摸在手中很有质感，闻起来还有淡淡的熏香味。使用的信纸也不是黄麻纸，而是洁白的绢布。就连她的字，也写得比师乐安的端庄。
毕竟是长安的贵女，一手字真让师乐安羡慕。
师青曼的回信也分成了两部分。
第一部分，她以青曼公主的身份，感谢端王夫妇送来了物资和人手，解救她于困境。
冠冕堂皇的话语谁都能说，看一眼后师乐安将目光放在了第二部分上。
只见绢布上写着大片的文字，有几个字像是被水浸过，有些模糊。
阿姊：
见字如晤。
虽然我知晓，你未必愿意见到我，毕竟先前我们的几次见面都不愉快。上次见面时，你将我的脸打烂了，我心中怨恨，想着有朝一日，定要撕烂你的脸，让你也感受一番我的苦楚。
可没想到造化弄人，你我今生可能没有再见之日了。
你说对了，我被父亲卖了。曾经的我以为自己是他的掌上明珠，后来才知晓，他只是想将我卖个好价钱。阿姊，某种意义上说，我与你在他心目中并无两样。
我在匈奴过得不好，他们欺辱我，嘲笑我，我这辈子的泪，在进入匈奴之后已经流尽了。我本以为自己会凄惨死去，直到我收到了你的信。
你说得对，人陷于困境时，唯有自救。你送来的物资和人，妹收下了。我会好好利用他们，保护好自己，承担起肩头的重任。
在匈奴的这段时日，我受尽苦楚，看尽人情冷暖。回头看去，雪中送炭唯有阿姊一人。
阿姊品性高洁，妹难以望其项背。
阿姊，我觉得，我应当对你道歉。曾经的我骄纵蛮横轻狂自以为是无法无天，说出了许多狂妄之言，做出了诸多对不起你的事。
妹无颜求你的原谅，只求阿姊平安顺遂安乐无忧。
妹在匈奴遥望长安，望家国安宁，求家人康健。
妹：青曼，再拜叩首。
最后一行字，师青曼的字写得格外端正：阿姊的字很好，妹见之安心，自愧不如。妹还想再见阿姊墨宝，可否？
师乐安将第二段信看了三遍，而后笑着摇了摇头。
笑完了之后，心中又有说不清的悲伤：“那么骄傲的小姑娘，终于学会了服软和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