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阁雕花朱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奢靡的暖香。
温梨儿莲步轻移,踏着青石板路款款而出。
冬日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身后,‘啪’的一声,清脆刺耳的掌掴声骤然炸响。
紧随其后的,是刘紫璇那撕心裂肺、饱含羞愤的哭嚎。
梁青柠紧走两步跟上温梨儿,袖中紧握的拳头尚未松开。
“表姐。”她杏眼圆睁,胸脯因刚刚的激愤而起伏,声音里压抑着的愤怒也还未消弭。
“就这么放过她了吗?这人实在是太……太……”
梁青柠组织了好一番语言,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
一旁的青梅性子急,也愤愤道:“主子!四表小姐说得对!那罗家大夫人欺人太甚!我们怎能这般轻易就放过她?依奴婢看,就该叫他们阖府上下,从主子到奴才,统统跪到咱们温府门前,给老夫人磕上三天三夜的响头,方能消解这心头之恨!”
温梨儿侧首看了眼梁青柠与青梅,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现在就狠狠罚了刘紫璇,这戏等下还要怎么唱?
“且看着吧,不出三日,罗家、文国公府的人,就会跪到我温府门前,给外祖母磕头请罪。”
梁青柠和青梅同步挠头,表示自己不懂。
青竹看了眼自家主子,又不动声色地扫过玲珑阁前,那些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的市井百姓,眸底深处掠过一抹若有所思。
下一瞬,就见温梨儿忽地抬手抚额,黛眉紧蹙,纤弱的身子如风中弱柳般晃了晃。
“主子!”
侍立左右的秋影与花斩反应极快,身形一闪便已稳稳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只见温梨儿眼眶倏地一红,眼中有盈盈水光闪动。
她抬起泪眼,望向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声音带着令人心颤的悲愤与颤抖。
“诸位街坊邻里……让各位见笑了!罗家……罗家简直是欺人太甚!”
刚刚百姓围观在外头,并不知道里头的冲突到底所为何事。
温梨儿便抹着泪解释道:“前几日,我外祖一家老小,千里迢迢欲进京参加兄长的婚仪。行至城郊驿站,罗家……罗大夫人的马车横冲直撞,险些将我外祖家的马车撞翻!他们非但不赔礼,竟仗着人多势众,强逼……强逼我外祖一家老小,跪在那冰天雪地里磕头赔罪!”
说到此处,她一手死死捂住心口,气息急促,仿佛痛彻心扉,悲愤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天寒地冻的,外祖家一群老弱妇孺……”
围观的百姓闻言,心有戚戚,七嘴八舌地为她道不平。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穿着粗布棉袄的汉子挤了出来,大声附和。
“这位小夫人说得千真万确!前几日小的去城外走亲戚,路过那三十里驿,亲眼所见!罗大夫人身边带了三十余身强体壮的家丁,硬是将一群老的老、小的小的人,按在雪窝子里磕头!不磕?那棍棒就劈头盖脸打下来!惨呐!真真是惨不忍睹!”
他边说边摇头,脸上满是愤慨。
温梨儿含着泪,飞快地瞥了花斩一眼。
花斩心领神会,目光如电,在那汉子脸上不着痕迹地定了定,旋即移开。
温梨儿用帕子拭去腮边珠泪,哀声泣问:“诸位乡亲父老评评理,此事,是该他罗家向我外祖赔礼,还是我外祖该向他们赔罪?”
“自然是罗家赔礼!”一个洪亮的妇人声音立刻响起,带着浓浓的不平。
“还有王法吗?撞了人还要人磕头!”
温梨儿循声望去,眼中瞬间涌出更多泪水,仿佛终于寻到了懂自己的人。
她在青梅青竹的搀扶下,踉跄几步走到那位衣着朴素的妇人面前,未语先凝噎。
然后一把握住了妇人粗糙的手掌。
“婶子……”她声音哽咽,泪水涟涟而下。
“我观您年岁,与我娘亲相仿……家中高堂慈母年岁几何?”
那妇人见温梨儿哭得梨花带雨,又提及老母,眼眶也红了。
她叹道:“我娘她……今年六十有六了,年轻时吃了太多苦,如今身子骨不好,眼睛花了,腰腿更是时常酸痛……”
温梨儿闻言,握着妇人的手骤然收紧,声音因极度的悲愤越发颤抖。
“婶子……我那苦命的外祖母,今年……也是六十有六!她老人家一生操劳,含辛茹苦将三儿一女拉扯大,落下了一身的病痛,腰腿更是沉疴难起……可那罗家刘氏!”
她猛地提高了声调,满是控诉。
“她竟用我几个表哥的性命相要挟!生生逼迫我那风烛残年的外祖母,在冰寒刺骨的雪地里……跪下给她磕头!”
她另一只纤白的手死死攥住心口的衣襟,仿佛那里正承受着剜心之痛。
“外祖母的膝盖本就不好……他们……他们还要按着她的头往那冻硬的冰面上磕!额头……额头都磕破了……”
“造孽啊!天杀的罗家!”
围观的人群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气得浑身发抖,手中拐杖重重顿地。
“如此欺凌老弱,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温梨儿再接再厉,哑声问身前的妇人:“婶子!若有人如此逼迫您的老母亲跪在冰天雪地里磕头,您当如何?”
那妇人被温梨儿描述的场景激得血脉贲张,怒目圆睁,厉声喊;
“谁敢?!谁敢动我老娘一根指头!老娘豁出这条命去,也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婶子……您懂我!您懂我这剜心之痛啊!”
温梨儿紧紧握着妇人的手,泪水决堤般涌出,“可恨!可恨那罗家仗势欺人……我……我……”
她的话语被剧烈的喘息打断,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朝着秋影的方向软软倒去,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
俨然一副悲痛攻心、晕厥过去的模样!
“主子!”
“表姐!”
“表妹!”
梁青柠、梁青悠、纪氏、何氏连同青梅青竹等一众宫女顿时乱作一团,惊呼连连,七手八脚地要将温梨儿扶上停在一旁的马车。
温梨儿在众人臂弯中似乎挣扎着想要清醒。
她睫毛剧烈颤动,唇瓣翕动,气若游丝地吐出一句:“……公道……自在人心……”
言毕,头一歪,彻底“晕死”过去。
这一幕,如同点燃了干柴的烈火!看得围观百姓的心都被揪紧了。
亲眼目睹一个娇弱女子被逼至如此境地,大家心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
“岂有此理!”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越众而出,振臂高呼,声如洪钟。
“罗家仗着与文国公府结了亲,便如此目无王法,欺压良善,凌虐老者!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等这就去罗家!为那老者讨一个公道!”
“对!定要这罗家付出代价!替这位夫人和她外祖家讨个公道!”
“就是!也得让他们全家老小跪在人家门前磕头认错!”
“还有文国公府!养女不教,纵容亲女行凶,也脱不了干系!必须一并严惩!”
“说得对!走!去罗侍郎府上讨个说法!”
群情激愤,议论声如潮水般汹涌。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罗家妇罔顾人伦、倒反天罡!欺凌妇孺、天理不容!”
这口号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所有人的情绪。
“对!天理不容!”
“去罗家!讨公道!”
人群涌动,浩浩荡荡朝着罗侍郎府的方向奔去。
沿途不断有不明真相的百姓询问,待听清原委,无不义愤填膺,纷纷加入。
队伍如同滚雪球般,越聚越大,口号声震天动地。
玲珑阁内,原本还在捂着脸颊哭求的刘紫璇,看到那黑压压、怒涛般涌向罗府的人群,脸上被掌掴的红肿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惨白,形同水鬼。
“完了……完了……”
她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软软地瘫倒在地。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抖如筛糠。
刘紫菱的脸色亦是铁青一片,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悠悠众口、汹汹民意,比利刃更能杀人于无形!
她再也顾不上地上的刘紫璇,转身便要带着自己的贴身仆从悄悄离开。
她必须立刻赶回府中,禀告父亲和公爹,让他们早做防范,平息事态!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左青便挡在她面前。
没多久,罗侍郎府邸前,已然被愤怒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如同惊雷,一声高过一声,直冲云霄,几乎要将那高悬的匾额震落下来!
“罗家妇罔顾人伦、倒反天罡!欺凌妇孺、天理不容!”
“罗家妇罔顾人伦、倒反天罡!欺凌妇孺、天理不容!”
“罗家妇罔顾人伦、倒反天罡!欺凌妇孺、天理不容!”
……
(宝子们,女子自降身份演这么一出,为什么不去找皇上告状,又为什么不使用自己皇贵妃的特权直接找罗、刘两家算账呢?下一章会说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