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对于赵构来说是难得的美食。
只看见那独特的造型,便知道是母亲的味道。
对于天家庶子,亲情难得,而母爱更难得。
成年开府后,康王无诏令不得入禁宫。
母子之间的情感,基本靠书信维系,而唯独带有温度的,便是这馄饨。
邢秉懿身怀六甲,得了婆母的赏赐也是很高兴。
一定要亲自下厨,为赵构与范希文煮馄饨,被范希文一通语言拿捏。
“王妃不用如此,你身为千金之体,定然少有下厨。
如今又有了身孕,做事多少有些差别,若是煮得不好,岂不浪费了修容娘娘的好意?
不如换我来煮,保证味道尚可。”
其实范希文的厨艺不算差,但这个时代的调料确实差了些,阻碍了他发挥技术。
“如此,邢姐姐就在此休息,我亲自去监督无邪这货下厨。”
赵构摩拳擦掌,推着范希文进了厨房。
“兄长,今日让小王来为你添柴。”
一想到自己与范希文就要离京,赵构就觉得不是滋味。
什么叫“去北边学些有用的”?
摆明了是父亲根本连赵构这个名字都不想听见,寻个由头支走儿子,顺带敲打范希文。
不过对于范希文而言,或许不算坏事。
按理讲,要被官家委以重任之前,是要经过一些打磨的。
北上犒赏郭药师,当算得上“镀金”。
“你会烧火么?还是我来生火,你就站在灶台处,等我指挥把馄饨下锅。”
赵构一想,也对就他自己那双手,写字劈柴都行,估计生火......
“不行,我要试试!”
赵构还是不愿服输,要亲自生火试试。
范希文说过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实践出真知。
“那好,你试试吧!”
范希文掺水静待锅热。
赵构在灶前忙活半天,火折子吹了六七次,双手和脸全是锅灰。
“范兄,要不还是在炭炉上煮吧。”
赵构放弃了,生火看起来简单,但柴禾进灶之后,想要燃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
“炭炉煮东西哪有柴火煮的香?操之过急,才有火苗就被折腾熄了。”
范希文撵走赵构,坐到正位上。
“看着,我来演示一遍。”
先将柴禾按中间空,四周紧的原则放到灶中。
取干燥易燃的引火柴,吹燃火折子,点火。
待引火柴有了较明显的火苗时,缓缓放入灶内的中空位置。
慢慢地加入一些细小的树枝、木屑。
整个过程不要去大力拨动,或者用更大的柴去覆盖。
等灶内的火逐渐蔓延,火势更大,灶底出现火星后,再逐步加入干柴。
赵构见一开始浓烟滚滚,而后灶内轻轻发出“轰”地一声,果然烧起了大火。
他那高傲的心猛地收紧。
父亲说得没错,老九真是个不学无术的东西,连生火做饭都做不到。
“老铁,别在这自怨自艾了,去试试煮馄饨。”
赵构呆呆看着灶内的大火。
“范兄,这里面也有学问吗?”
范希文在灶膛拨弄了几下。
“怎么没有?你知道为什么烧火必须要柴和石炭么?”
赵构摇头。
“还有呢?”
范希文想了想,笑道:
“你发过誓要和我做一些改变世道的事情,给天下穷苦人撑腰。
可知我们所做的事犹如星星之火?早期容易被扑灭,但到了以后,或许能成燎原之势。”
赵构抿嘴闭眼。
灶膛内的火苗在他眼皮上跳动,他隔着眼皮看见了明暗交替的光芒。
“会死人吗?”
赵构是想问,会不会引起叛乱。
“不知道,也许会死很多人,也许只死我一个人,但无所谓。”
“哐当~”
屋外出现异响。
二人侧头去看,正见一脸惊讶恐惧的邢秉懿呆立原地。
她似乎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三人都没有说话。
邢秉懿强自稳定情绪,双手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最终抬脚进了厨房。
“王爷想要谋取正位?”
赵构先是心中一颤,而后笑了起来。
中途看了两眼邢秉懿,笑得更加放肆。
最后边拭泪边牵住邢秉懿的无措的手。
“邢姐姐想到哪里去了,我和兄长所说,是要尽自己的能力,去造福天下,巩固大宋基石。”
邢秉懿仍旧不信。
赵构一贯是浪荡的人,从来不曾想过家国天下,若说受了父亲冷落,也受亲人胁迫倒是不少。
心情畸变之下生出谋逆之心或许更正常一些。
心系天下民众者,纵观大宋朝堂,不见得能有一手之数。
就是那些忠臣,也不过是站队官家,一心维系各自心中的节义而已。
“那兄长还说会死人,还说或许会死他一人?”
赵构拍了拍邢秉懿的手背。
“邢姐姐怀了孩儿,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兄长死不了,还有我呢!”
范希文正色道:
“到了那时节,你也保不住我的,亦如王安石一般。”
赵构眼神坚定,看了邢秉懿一眼,又直直盯着范希文。
“若真是如此,我与兄长同去!”
邢秉懿从未见过赵构露出过这般男人气概,这一刻她心中更多的不是担忧,反而是自豪。
她曾饱读诗书,也简单练了一阵拳脚,对历史中的名将不一定佩服。
但对张骞、包拯、寇准等大义文官十分敬重。
能坚守自己的原则,立志成就一番事业者,便是真的好男儿。
“若如此,邢秉懿愿以女子之躯,助夫君成就功业。”
好好的煮馄饨,却被渲染成这副场景。
令范希文好生尴尬。
“猴年马月的事情,二位快别说了,先来煮东西!赵构,你丫的赶紧洗锅!”
这是范希文的特权,在确保“安全”的环境下,与赵构之间完全不分阶级。
邢秉懿掩嘴轻笑,在一旁与范希文一同指挥赵构下厨。
洗锅,打湿衣衫。
下油,烫了手背。
掺水,污了袖子。
赵构忙里忙慌做着最简单的活,却露出了最原始的笑容。
三人哪也没去,就在厨房里瓜分了馄饨。
“我说千岁爷,你忘了放盐吧?”
范希文吃了好几个才回过味来,寡淡无味,但馄饨材料极好,鲜是真的鲜。
“不好吃吗?再说了不是你二人给我指挥的?”
赵构吃得最香,也全然没了王爷应有的姿态。
或许是馄饨太烫,又让他眼角湿润起来。
门口倏地一黑,三娘声音响起。
“范希文,你居然在此偷吃!”
一双麦黄的手抢过范希文的碗,毫不客气地将馄饨扒拉进嘴里。
“你厨艺下降了?范宅有事,要你亲自回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