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
大铁锅里的面条汤咕嘟着白泡,蒸腾的热气熏得窗户玻璃蒙了层厚厚的水雾。
陈光阳坐在炕沿上,后腰垫着媳妇给卷起来的棉袄,左脸涂着黄褐药膏的伤口在油灯光下泛着亮。
二虎捧着大海碗,吸溜面条的动静震天响,小脑袋几乎要埋进碗里,含混不清地嚷嚷:“爹你慢点秃噜,汤都甩我眼皮上了!”
“吃你的!哪那么多废话!”
陈光阳笑骂一句,拿起筷子却牵动了后背的伤,动作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强忍着闷痛,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热气。
沈知霜正给大龙碗里添汤,眼角余光扫过他瞬间绷紧的腮帮子,没作声,只是转身从炕柜里摸出个小布包。
等陈光阳吃完最后一口面,她已把布包塞进他手里,声音低得像耳语:“止疼片,实在扛不住就嚼半片,别硬撑。”
布包带着媳妇手心的温度。
陈光阳攥紧了,抬眼撞进她那双盛满担忧的眸子里。
他咧嘴想笑,又扯到颧骨的伤,只能含糊点头:“没事儿,一点都不疼。”
夜里,三小只挤在东屋热炕头,很快响起均匀的小呼噜。
陈光阳趴在主屋炕上,沈知霜就着油灯昏黄的光,给他后背那片深紫色的淤肿揉药油。
药油辛辣刺鼻,她掌心带着茧子的温热力道揉开皮肉深处的硬结,每一下都像钝刀子刮骨。
陈光阳把脸埋在枕头里,牙关咬得死紧,只有绷紧的肩胛骨和偶尔泄出的闷哼暴露着痛楚。
“轻…轻点儿,媳妇……”他终于忍不住嘶了口气。
“活该!”沈知霜手下力道没松,反而加了把劲,声音却软了,“跟那成了精的黑瞎子较啥劲?显你能耐?”
话是埋怨,揉搓的动作却缓了下来,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片最骇人的青紫。
陈光阳侧过脸,从枕头缝里看她。
油灯的光晕染着她低垂的眉眼,一缕碎发滑落颊边,衬着眼角那颗小泪痣,看得他心头发烫。
他伸出没伤的那只胳膊,摸索着抓住她空着的那只手,粗糙的指腹在她手背上无意识地摩挲。“不较劲,你和三小只吃啥?喝啥?”
他声音闷在枕头里,带着点耍赖的调调,“总不能让你这公社主任的爷们儿,是个窝囊废吧?”
沈知霜指尖一颤,药油瓶差点脱手。
她抽出手,在他没伤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德行!赶紧趴好!”
接下来几天,陈光阳成了靠山屯蔬菜大棚的“常驻伤号”。
天越来越冷,西北风像小刀子,刮得人脸生疼。
塑料布蒙着的大棚里却是另一番天地,湿润的暖意混着泥土和嫩叶的清香扑面而来。
一排排木架子整齐排开,顶上的黄瓜秧子油绿油绿地舒展着,挂满了顶着嫩黄小花的瓜纽。
西红柿秧子一人多高,青的、红的果子沉甸甸坠着。
底下畦子里,菠菜、小白菜挤挤挨挨,水灵灵一片翠色。
陈光阳干不了重活,就搬个小马扎坐在垄沟边,用那只没大碍的右手帮忙。
绑番茄秧的细麻绳叼在嘴里,左手费力地扶正歪倒的秧苗,再用牙齿和右手配合着打结。
动作笨拙又滑稽,后背的伤让他没法弯腰太久,干一会儿就得直起身捶捶后腰,龇牙咧嘴地倒吸凉气。
“哎哟我的大英雄,咋蔫吧成这样了?”
王大拐拄着枣木拐棍,一瘸一拐地钻进大棚,老远就扯开洪亮的嗓门。
他穿着臃肿的黑棉袄,腰间扎根草绳,烟袋锅子别在腰后,活像个老山参成了精。
他身后跟着三狗子,挑着两桶刚沤好的粪水,热气腾腾。
陈光阳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王叔,您老就甭搁这儿添堵了,有那功夫帮我把旁边那几垄菠菜间了苗。”
王大拐嘿嘿一笑,蹲到他旁边,掏出烟袋锅慢悠悠地塞着烟丝。
“添啥堵?瞅瞅你这熊样,跟让霜打了的茄子秧似的!山里斗黑瞎子的尿性劲儿哪去了?”
他划着火柴点上烟,眯着眼嘬了一口,烟雾缭绕里看着满棚生机,“话说回来,这棚菜是真争气啊!”
三狗子放下粪桶,抹了把汗,脸上是压不住的喜气:“光阳,你是不知道,今儿个我去赶集,咱这棚里的菜,价儿又蹿了!小白菜都卖到两毛五一斤了!
供销社那采购员老张,见了我跟见了亲爹似的,死活让我明儿多给他留五十斤菠菜!说是城里头抢疯了!”
这消息像颗火星子,瞬间点燃了棚里的气氛。
旁边几个正给黄瓜掐尖儿的小媳妇眼睛都亮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老天爷!两毛五?开春那会儿才一毛二!”
“可不咋地!我家那口子昨儿个数钱,指头蘸唾沫差点蘸秃噜皮!”
“多亏了沈队长带着咱们干这个啊!要不能有这好日子?”
“还有光阳哥拿命换回来的路子呢!”
沈知霜正在另一头查看新移栽的芹菜苗,裤脚沾满了泥点子。
听见议论,她直起身,撩了下滑到额前的碎发,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没说话,只是对着陈光阳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那意思很清楚:功劳有你男人一份。
陈光阳心里头滚烫。
他看着媳妇在翠生生的菜畦间忙碌的身影,暖棚的水汽在她发梢凝成细小水珠,在透过塑料布的天光里闪着微光。
这一刻,后背的疼,脸上的疤,都变得微不足道。
忙活到了晚上,陈光阳接上放学的三小只,再次回到家里面。
红砖房里头,灶火正旺。
二虎撅着屁股趴在炕桌上写作业,写着写着突然“噗嗤”一声乐出来。
他扭过头,学着陈光阳走路时因后背疼而微微佝偻、一瘸一拐的样子,捏着嗓子怪叫:“哎呦…我的老腰…媳妇…轻点儿揉……”
正纳鞋底的大龙眼皮都没抬,飞起一脚踹在他屁股墩上:“滚犊子!再学爹我告状!”
小雀儿捂着嘴咯咯笑,被沈知霜轻轻拍了下小脑袋:“好好写你的字!”
陈光阳靠在炕头,看着闹腾的崽子们。
脸上带着纵容的笑,刚要和三小只们打闹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王大拐火急火燎的声音。
“光阳!知霜!在家没?出事儿了!”
沈知霜放下针线簸箩,快步下炕开门。
冷风卷着王大拐和他身后夹着公文包的公社文书小刘一起灌进来。
王大拐脸色铁青,腮帮子上的肌肉一棱一棱地跳,进屋也顾不上坐,把手里一张盖着红戳的纸“啪”地拍在炕桌上。
“你们瞅瞅!张茂才这瘪犊子干的‘好事’!”他气得胡子直抖。
小刘缩着脖子,小心翼翼补充:“沈主任…王书记…这…这是县里信访办刚转下来的举报信复印件,让…让咱们公社先自查回复…”
炕桌旁瞬间安静了。
油灯昏黄的光线照着那张薄薄的纸,上面几行印刷体的字像淬了毒的针:
举报信:
举报人:匿名(实为解放公社副主任张茂才)
被举报人:沈知霜(解放公社主任候选人、靠山屯生产队队长)
事由:以权谋私
沈知霜利用职务便利,在主持靠山屯蔬菜大棚项目期间,私自利用自家货车谋私。
利用集体资源土地、人力优先发展其夫陈光阳所控制的硫磺皂厂附属养猪场,损公肥私。
蔬菜大棚收益分配不透明,存在重大贪腐嫌疑。
请求上级严查,撤销其副主任提名!
信纸在沈知霜手指间微微颤抖。
她那张素来清冷镇定的脸瞬间褪去了血色,嘴唇抿得发白,眼里的光像被寒冰冻住。
陈光阳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盯着那几行字,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二虎紧张吞咽唾沫的“咕咚”声。
“张茂才……”
好,好得很!”
陈光阳齿缝里挤出冷笑,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信纸,“损公肥私?贪腐?撤销提名?我操他姥姥的张茂才,给老子玩阴的!”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向沈知霜:“媳妇,咱们屯子所有蔬菜大棚的账册、用工记录、收支明细,还有硫磺皂厂养猪场从建到现在的每一笔进出账、用工记录、原料来源,全都拿着!”
沈知霜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那份骨子里的冷静和坚韧在关键时刻占了上风。
她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声音斩钉截铁:“全在!账册在队部保险柜,原始凭证在我陪嫁的樟木箱底锁着,用工记录和供销社的收购单副本,大果子管着,一样不少!
硫磺皂厂养猪场那边,所有账目独立核算,跟蔬菜大棚的资金池彻底分开,每一笔都有王行和老李的联名签字,借调集体的人工,工分折算单都在!”
她语速快而清晰,条理分明,展现出一个合格基层干部该有的素质。
“好!”陈光阳眼中戾气更盛,一把将举报信揉成一团砸在地上,“王叔!”
“在呢!”王大拐拄着枣木拐棍,胸口剧烈起伏,胡子气得直翘。
“麻烦你马上去队部,把蔬菜大棚所有账册、用工本、跟供销社签的合同,还有分钱时候各家各户按手印的分配清单,全给我抱来!”
“光阳…”沈知霜看着陈光阳杀气腾腾的样子,下意识想说什么。
“媳妇,这事儿没完!”陈
光阳打断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护犊和狠厉,“被人骑脖子上拉屎,不把他屎打出来,他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收拾东西,拿上钥匙,跟我上县里!今天不给这姓张的‘扒层皮’,我陈光阳三个字倒着写!”
他一把抓起炕上那件半旧的军大衣披在身上,动作牵动了后背的伤,眉头狠狠一皱,却哼都没哼一声。
“等等!”王大拐猛地用拐棍顿地,“我也去!老子倒要看看,张茂才这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脑袋里装的是不是大粪!小刘,你先去硫磺皂厂,我让人开拖拉机送我们去县里!快!”
冬日的寒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靠山屯通往东风县城的土路上,陈光阳和沈知霜裹着军大衣坐在车斗里,被颠簸得东倒西歪。
王大拐死死抓着车斗栏杆,烟袋锅子别在腰后,脸色铁青。
开车的二埋汰咬着牙,把油门拧到了底,恨不得把拖拉机开成火箭。
陈光阳后背的伤在颠簸中传来阵阵钝痛,但这痛楚反而更加点燃了他心头的怒火。
县政府小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县长夏红军坐在主位,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手指烦躁地敲打着桌面上的那份举报信复印件。
他对面,坐着解放公社副书记张茂才。
张茂才四十来岁,梳着油亮的中分头,穿着崭新的蓝色中山装,胸前口袋别着两支钢笔,一副精明干练又带着点官威的模样。
此刻,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义愤,正唾沫横飞地“痛陈”着。
“……夏县长,不是我张茂才不顾及同志情分,实在是沈知霜同志的做法,太过分了!影响太坏了!”
张茂才痛心疾首地拍着大腿,“蔬菜大棚,那是靠山屯全体社员的心血啊!是咱们县里支持的试点项目!可她呢?利用职权,把集体的人力物力,优先倾斜给她男人陈光阳那个硫磺皂厂的附属养猪场!
这叫什么?这叫假公济私,这叫挖社会主义墙角!
还有,大棚的收益分配,从来就没公开透明过!社员们背后议论纷纷,都说钱都被她两口子昧下了!
长此以往,群众的心就凉了,咱们公社的工作还怎么开展?党的威信还要不要了?所以,我才不得已,向上级反映了这个情况,请求组织彻查,撤销沈知霜同志的副主任提名,以儆效尤啊!”
他说得义正辞严,仿佛自己就是那不畏强权、为民请命的清官。
夏红军没吭声,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表演。
他对陈光阳两口子的为人是了解的,尤其是陈光阳在砂石厂那事儿上展现的格局,绝不是贪图蝇头小利的人。
但这举报信写得有鼻子有眼,涉及敏感的经济问题,他必须公事公办。
他正准备开口让张茂才拿出点实质性的证据,别光凭嘴说……
“砰!”
会议室那扇掉漆的旧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巨大的声响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落。
张茂才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夏红军也是一惊,抬眼望去。
门口,陈光阳裹着一身寒气,像座铁塔般堵在那里,军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磨得发白的旧棉袄。
脸上那道涂着黄褐色药膏的伤口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格外狰狞。
他身后,站着同样脸色冰冷的沈知霜,以及拄着拐棍、气喘吁吁但眼神喷火的王大拐!
“夏县长!”
陈光阳的声音不大,却像冰坨子砸在地上,带着一股子刚从山林里带出来的煞气。
“听说有人举报我媳妇损公肥私、搞贪腐?还惊动县领导开会了?正好!我们当事人来了!举报人是不是这位张副书记啊?”
他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瞬间钉在脸色发白的张茂才身上。
张茂才被陈光阳这闯门的气势和他脸上那道伤疤震慑住,心脏咚咚直跳,强自镇定地站起来:
“陈光阳!你…你想干什么?!这里是县政府!容不得你撒野!夏县长,您看看,这…这像什么话!”
“撒野?”
陈光阳咧嘴笑了,露出森白的牙齿,扯动脸上的伤疤,显得更加骇人。
“张副书记,我陈光阳是粗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但我知道一点,有人往我媳妇头上扣屎盆子,想砸她饭碗,想砸我们靠山屯几百口子老少爷们刚有点盼头的好日子,那我就得跟他好好掰扯掰扯!
看看这屎盆子,到底该扣谁脑袋上!”
他大步流星走进会议室,无视张茂才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
直接走到夏红军面前的会议桌旁。
“哗啦”一声!
王大拐和二埋汰把怀里抱着的、捆得整整齐齐的几大摞账册、用工本、单据、合同,一股脑地堆在了会议桌上!
沉闷的响声震得桌子都晃了晃。
“夏县长,东西都在这儿了!”
王大拐喘着粗气,指着那堆小山,“蔬菜大棚从开建第一天到现在,所有的账,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钱怎么来的?花了多少?买了啥?用了多少工?谁干的活?工分怎么记的?卖菜的钱,供销社收购价多少?分到各家各户多少?每一笔,都有账可查!有单可循!有手印为证!”
他越说越激动,枣木拐棍咚咚杵着地面。
“谁他娘的敢说一句不明不白,老子把他眼珠子抠出来当泡儿踩!”
沈知霜上前一步,声音清冷而稳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夏县长,这是蔬菜大棚项目完整的财务账册、原始凭证、用工记录汇总以及供销社代销合同和各期结算单、收益分配明细及社员签字确认表。
所有账目都经过了公社财会人员的复核。您可以随时派人核查。至于举报信中所说‘私自利用自家货车’。”
她看向张茂才,眼神锐利如刀锋,“我们家的确有三辆货车,但是这三辆货车目前给靠山屯运用蔬菜是免费的!甚至是油钱都是我们自家家的,其中账目完全可查!”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沉凝:“关于硫磺皂厂附属养猪场与蔬菜大棚‘混淆资源’的指控,更是无稽之谈!
养猪场是硫磺皂厂自有资金建立的独立核算项目,并且和村里属于合作模式。项目已向公社和县里相关农业部门做了备案说明。建场用地,是租赁村集体的废弃打谷场,签有正式租赁合同,租金按年支付,账目清晰。
用工方面,主要聘请村里愿意利用农闲时间打零工的妇女和老人,按天计酬,工资由硫磺皂厂直接支付,从未调用蔬菜大棚项目的一分钱资金和一名专项劳动力!
所有用工记录、工资发放签收单、租赁合同、饲料采购单据、成猪销售凭证,全部独立成册!”
看着这么多的账单。
张茂才的脸,瞬间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
最后变得像死人一样灰败!
他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后背的衬衣也湿透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几个泥腿子竟然给账单做的这么详细!!
“这…这…我…”
张茂才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想寻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他刚才那副义正辞严的架势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当众扒光了衣服般的狼狈和惊恐。
“这什么这!”
陈光阳一步跨到他面前,那股山林里搏杀熊瞎子的凶悍气势毫无保留地压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张副书记,你不是要证据吗?现在证据如山!账本在这儿!合同在这儿!单据在这儿!连你自己签的字都在这儿!你不是说收益分配不透明吗?来!”
他一把抓起桌上蔬菜大棚那份厚厚的收益分配明细和社员签字按手印的册子,直接杵到张茂才的鼻子底下!
“睁大你的狗眼给我看清楚!从第第一茬蔬菜开始,到前天刚摘的最后一茬黄瓜!卖了多少斤?什么价钱?总收入多少?扣除成本多少?纯利润多少?
按当初定的章程,集体留存多少用于扩大再生产和公共开支?社员按工分和土地入股比例分了多少?你指出来!你他妈现在就给我指出来!”
陈光阳的声音如同炸雷,在小小的会议室里轰鸣。
那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和鲜红的手印,仿佛无数双愤怒的眼睛,死死盯着张茂才。
他哪敢去看?只觉得那册子烫手无比,连连后退,差点绊倒椅子。
“至于说我媳妇想‘贪腐’?”
陈光阳嗤笑一声,充满了极度的不屑和嘲讽,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胸口,“老子缺那几个卖菜钱?硫磺皂厂的分红,够你张副书记不吃不喝攒十年!老子要真想贪,用得着在自家门口这几亩地上抠搜?
张茂才,你他妈自己屁股不干净,看谁都像贼!是不是觉得我媳妇挡了你往上爬的道了?所以玩这把戏?”
陈光阳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彻底撕开了张茂才那层虚伪的面纱。
夏红军的脸彻底沉了下来,看向张茂才的眼神充满了冰冷的失望和厌恶。
“够了!”夏红军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拿起桌上那份被揉皱又摊开的举报信,看了看,又看了看桌上堆积如山的真实账册和那份张茂才签字的“铁证”,最后目光如刀般刺向面如死灰、浑身筛糠的张茂才。
“张茂才同志!”夏红军的声音冰寒刺骨,“这就是你所谓的‘匿名举报’?‘重大贪腐嫌疑’?‘请求严查’?
你身为公社副书记,党的干部!
不深入调查,不核实情况,仅凭道听途说甚至恶意揣测,就向上级组织诬告陷害踏实肯干、带领群众致富的基层同志!
手段如此卑劣,性质如此恶劣!
你不仅辜负了组织的信任,更严重破坏了基层干部队伍的团结!给靠山屯的致富事业造成了极其负面的影响!”
夏红军的话如同最后的判决。
张茂才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坐在椅子上,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悔恨弥漫全身。
他知道,自己完了。
彻底完了。
他想给沈知霜使绊子,最终却给自己挖了个深不见底的坟墓。
陈光阳冷冷地看着他瘫软的样子,那股冲天的怒气才稍稍平息。
他转过身,对着夏红军,也对着满桌子的证据,沉声道:“夏县长,事实摆在眼前。
我和我媳妇沈知霜,行得正坐得直,没占公家一丁点便宜!靠山屯的蔬菜大棚,清清白白!
硫磺皂厂养猪场,堂堂正正!今天这事,我们要求组织还我们一个彻底的清白!
对这种无中生有、恶意诬告、破坏生产、打击同志的行为,必须严惩不贷!”
沈知霜也走上前,与陈光阳并肩而立,她脸上泪痣在灯光下格外清晰,眼神坚定而平静,补充道:“是的,夏县长。我们接受组织的任何审查。
同时,我们也恳请组织,对这种为了个人私利而肆意诬告、破坏基层稳定和发展的行为,予以严肃处理。
否则,寒了干事人的心,以后谁还敢为集体出力?”
王大拐拄着拐棍,胸膛剧烈起伏,但脸上终于露出了解气的神色,狠狠啐了一口:“夏县长,您可得给咱们靠山屯,给光阳和知霜做主啊!”
夏红军看着眼前这对在证据面前凛然无畏的夫妻,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斩钉截铁:“放心!事实胜于一切雄辩!组织绝不会冤枉一个好同志,也绝不会姑息一个害群之马!
张茂才,从现在起,你停职检查!等待组织进一步处理!
这件事,县里会成立调查组,彻底查清,从严处理!给靠山屯全体社员,给沈知霜、陈光阳同志,一个最公正的交代!”
顿了顿,夏红军想了想:“有关于沈知霜同志升任到解放乡主任和书记的事儿,一同下达通知,免得这些牛鬼蛇神乱弹琴!”
陈光阳深呼吸一口气,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就此,媳妇升官算是谁也影响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