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阴冷，卷着河水的潮气，还有怎么也吹不散的硝烟和血腥味，蛮横地灌入残破的会所出口。
几张烧了一半的拍卖名录纸页打着旋儿落下，最终无力地贴在廊柱和潮湿的地面上。其中一张最顽固，被风死死按在一根沾满不明污渍的廊柱上。
纸页上，“天机”两个墨字残存，边缘正诡异地泛起一层幽蓝的光晕，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仿佛在呼吸。
廊柱的阴影晃动了一下，萧寒的身影显现出来，带着一身的尘土和淡淡的火药味。他靠在柱子上，先是警惕地扫了一眼外面黑沉沉的街道，似乎在听远处的动静，确认暂时没有追兵或者碍事的警察跟出来，然后才把目光投向那张燃烧的纸页。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以及更深的冷冽。妈的，今晚这动静闹得有点超标，又是枪战又是爆炸还放出了龙血那玩意儿，差点把苏浅月那妞儿也坑进去，回头少不得又要被她拿着警徽戳脑门子。
他走到廊柱前，伸出手指，指尖在那泛着蓝光的“天机”二字上方虚空停顿了片刻。那蓝光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像是在回应某种感应，又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明明灭灭的状态。
确认了什么？还是只是觉得这玩意儿烧起来挺别致？萧寒自己也说不清。他收回手，动作自然地从磨得有些发白的战术裤口袋里，摸出最后一对文玩核桃。
这对核桃比之前苏浅月捏碎的那对更显老旧，表面的包浆油润得几乎发黑，像是浸透了岁月和……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可是老陈当年非塞给他的“护身符”，神神秘秘地说关键时候能救命，比他那块破手表还管用。
萧寒撇撇嘴，当年还以为老陈是忽悠他，搞封建迷信。他指尖稍一用力。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碎裂声，在混乱的背景音（远处隐约的警笛，近处建筑燃烧的噼啪声）中突兀响起。核桃应声而碎，坚硬的外壳干净利落地向两侧崩开，露出内部。
老陈……你这家伙，果然没死透。萧寒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点嘲讽，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这芯片藏得可真够深的，用盘了几十年的老核桃当物理加密？也就他这种脑袋里缺根弦的技术宅想得出来。
他攥紧手掌，将那枚冰凉的芯片紧紧握住，仿佛握住了一条线索的尾巴。天机帖或许是某些人眼里的入场券，但这玩意儿，才是解开一切谜团，找到LY-0729，揪出当年背后那只黑手的真正钥匙。希望……还来得及。
与他不久前，从那个洪门长老脑子里取出来的东西，几乎完全相同。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芯片冰凉平滑的表面。
计划通り。
凌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他的思绪。
苏浅月冲了出来，带着一身的风尘与煞气。
她撕裂的旗袍下摆沾染了大片的灰尘，还有几点已经干涸变暗的血渍，不知是谁的。
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不堪，几缕汗湿的黑发狼狈地贴在额角与脸颊。
她的脸色因之前的激战与惊吓而显得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死死锁定了站在廊柱前的萧寒。
“萧寒！”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被卷入未知风暴的颤抖。
“LY-0729！未死！”
苏浅月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个音节都像是在齿缝间碾过。
“你到底是谁？！那是什么意思？！回答我！”
萧寒缓缓收拢手指，将那枚【芯片】紧紧攥在掌心，温热的体温也无法驱散那份冰凉。
他甚至没有立刻回头看她，只是侧对着她，看着廊柱上那泛着蓝光的“天机”二字。
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遮挡住他眼底翻涌的暗流。
“你看到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
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彻底点燃了苏浅月压抑的怒火。
她猛地上前一步，几乎要冲到萧寒面前，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你把那种要命的信息藏在炸弹里丢给我？你知道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如果我没接住呢？如果炸伤了别人呢？！”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带着后怕的颤音。
“还有那些发疯的人！拍卖场里那些！那些红色的雾气！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你到底放出了什么东西？！”
萧寒终于转过身，正面看向她。
他的目光锐利，像手术刀一样，缓缓掠过苏浅月狼狈却依旧倔强不屈的脸，最后落在她因愤怒而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上。
“危险？”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残忍的嘲讽。
“苏警官，这里刚刚死了多少人，你数过吗？”
他微微偏头，示意了一下身后那片狼藉、隐约传来哭喊与警笛声的会所内部。
“比起这个……”
他抬起那只攥着芯片的手，拇指在紧握的拳头上不紧不慢地摩挲着，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压力。
“比起关心这个，”他的声音压低，冰冷又清晰，“你更该关心，为什么有些东西，会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他顿了顿，像是在给苏浅月时间消化，又像是在欣赏她脸上那混合着愤怒与迷惑的表情。
“比如，一个在洪门里地位不低的长老，脑袋里面。”
苏浅月瞳孔骤然收缩。脑袋里？这个混蛋……他刚才……她甚至不敢去想那画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杀了那个长老？还是……
萧寒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却毫不在意。
“又比如……”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苏浅月脸上，带着点玩味的探究，“一对看起来人畜无害，盘了几十年，油光水滑的老核桃里。”
信息量太大，冲击力太强。苏浅月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堆乱麻，还浇上了一桶浆糊。洪门长老的脑袋，老掉牙的文玩核桃，里面都藏着这种鬼东西？这都什么跟什么？！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她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被牵着鼻子，闯进了一个巨大、黑暗、处处透着诡异的迷宫。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那个手握地图，却只肯偶尔丢给她一两个真假难辨路标的恶劣向导，还嫌她走得慢。
“你……”苏浅月好不容易找回声音，却干涩沙哑，“你到底在查什么？LY-0729，还有这个芯片……这些到底……”
萧寒没兴趣回答她这些注定没有答案的问题。他不再看她脸上那精彩纷呈的神情，也不再解释。
他只是将那枚芯片随意地揣回口袋，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收起了一枚再普通不过的游戏币。
然后，他转身，迈步。没有丝毫留恋。
身影很快离开了廊柱下那点微弱的光亮范围，干脆利落地融入出口外那片被江风与夜色统治的浓重黑暗里，仿佛他本就属于那里。
江风“呜呜”地吹过，卷起地上带着血腥味的灰烬和碎纸片，打着旋儿，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苏浅月站在原地，感觉那风吹得她脸颊生疼，心里却更冷。她死死盯着萧寒消失的方向，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这个混蛋，又一次把她耍了，还扔下一堆更深的谜团。她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偏偏又拿他毫无办法。
“萧寒！”她朝着那片黑暗，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却被风吹散了大半，“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
回答她的，只有越来越响的江风，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越来越近的警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