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微风轻拂，带着丝丝缕缕的槐花香，从雕花窗的缝隙中悄悄溜进来。这股淡雅的香气，仿佛是春天的使者，给屋内带来了一丝清新与生机。
张希安静静地坐在案前，面对着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却似乎完全没有心思去翻阅它们。他的目光有些呆滞，直直地盯着那些卷宗，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背后隐藏的故事和秘密。
朱笔在他手中，在砚台的边沿点了又点，却始终没有落下。墨汁在素白的纸面上慢慢洇开，形成了一个深褐色的圆斑，宛如张希安此刻那纷乱如麻的心境。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巡检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宁静：“张大人，内宅来客，说是江姑娘。”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张希安猛地回过神来。他的手像触电般一抖，朱笔“啪”的一声掉落在卷宗上，溅起一小片墨渍。那墨渍迅速蔓延开来，仿佛是一只黑色的蜘蛛，爬上了“宁氏邪丹案”这几个字。
张希安连忙扶住桌角，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来。他的青缎官靴在青砖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惊得檐下的铜铃也叮铃作响，仿佛是在嘲笑他此刻的失态。
门帘掀起的瞬间，一股穿堂风呼啸而过，卷带着江楠身上那股淡雅的茉莉香气，如同一股清泉般涌进房间。张希安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落在了江楠身上。
今日的江楠，身着一袭月白色的杭绸衫子，衣袂飘飘，仿佛仙子下凡。衫子的袖口处，绣着半开的栀子，那细腻的针线，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给整件衣服增添了几分灵动之美。她的秀发如瀑布般垂落在双肩上，仅用一支檀木簪子斜插在发间，更显得她清新脱俗，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然而，张希安却注意到，江楠的眼尾微微泛红，像是刚刚哭过，却又强忍着泪水擦拭过的样子。那一抹淡淡的红色，让她原本清丽的面容多了一丝楚楚可怜的韵味。
张希安的心头一紧，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沙哑，仿佛被河底的沉沙浸泡过一般，轻声问道：“怎么不在家里待着？”
江楠没有立刻回应张希安的话，而是先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他官服上还未来得及换下的褶皱，似乎在想象他忙碌工作的样子；接着，目光又落在案头那杯已经冷掉的茶盏上，仿佛能感受到他长时间工作的疲惫；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他眼底那明显的青影上，这让她心中的担忧愈发强烈。
“整个青州府都传得沸沸扬扬。”江楠轻声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焦虑。她伸出手，温柔地替张希安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角，然而当她的指腹擦过他的眉峰时，却突然停顿了一下，仿佛能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压力和疲惫。
张希安看着江楠的举动，喉咙微微滚动，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来安慰她，但最终却只是让眼眶发酸，笑容也显得有些勉强。“没什么大事……这案子很快就会结案了，放心吧。”他的声音略微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案子当然很快就能结。”江楠突然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来，然后像一只轻盈的蝴蝶一样飞到张希安面前。她的动作迅速而果断，仿佛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张希安完全没有预料到江楠会有这样的举动，他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感觉到江楠那柔软的手臂像蛇一样缠绕上了他的脖颈。她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江楠身上那暖烘烘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中衣传递过来，仿佛一股暖流直接钻进了张希安的身体里。他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江楠的下巴轻轻地抵在他的肩窝处，她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被一层薄纱掩盖着，闷闷地传进张希安的耳朵里：“只是事情怕是很难了结。”
张希安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当然明白江楠话中的意思。这个案子虽然看似简单，但背后却牵扯到了皇室的丑闻。一旦这些事情被公之于众，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而他作为负责调查此案的官员，恐怕也难以置身事外。
“是啊。”张希安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江楠的手在他的后颈处轻轻揉捏着，那温柔的触感让他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但内心的窟窿却像是被人用刀子越捅越大，怎么也无法填补。
“终究是查出来了皇室丑闻……我的仕途怕是到此为止了。”张希安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和无奈，他知道自己的前途已经因为这个案子而变得黯淡无光。
“能跟我说说来龙去脉吗？”江楠缓缓地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坐在廊下的竹椅上。她优雅地屈起手指，轻轻地叩了叩石桌，发出清脆的声响，但她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在石桌上，而是飘向了院子的角落，落在那株老梅树上。
那株老梅树已经有些年头了，它的枝干粗壮而扭曲，仿佛承载了岁月的沧桑。去年冬天，他们还在清源县的时候，曾经一起围炉煮茶，谈论着生活的琐事。那时，她还说要给他绣一个新的荷包，作为新年的礼物。然而，此刻这株老梅树的枝桠却在风中摇晃着，仿佛在诉说着什么，让人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慌乱。
张希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说道：“这事情说来也巧。”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还带着一丝无奈。他紧紧地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仿佛这样可以让他稍微镇定一些。
“那日我去拜会成王殿下……”张希安开始讲述起这件事情的始末。他的语速不快，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似乎在努力让自己的叙述更加清晰明了。
江楠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张希安的身上，观察着他的表情和细微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张希安突然停了下来，不再继续说下去。江楠见状，便伸出手，轻轻地覆盖在他搁在膝头的手背上。
她的手比他的手稍微凉一些，但却稳如磐石，就像一块温润的玉石。她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手背，给他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安慰。
“你的意思是说，成王殿下手底下有一个足智多谋的军师，一直在背后给他出谋划策，然后将你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让你成为了他们的工具，被人当枪使？”江楠一脸狐疑地出声问道。
张希安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烫，似乎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差不多就是这样吧……”他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透露出一丝无奈和苦涩。
“原本这件事情，我本想着能够将它摁住，让一切都到此为止……”张希安的话语突然停顿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情绪，“可是……”他的声音突然拔高，然而，就在即将要爆发的时候，他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将声音压了下来，“皇位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没有人能够扛得住这种诱惑……”
张希安的话语中充满了感慨和无奈，仿佛他对这一切都已经看透，但却又无能为力。
江楠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容，但那笑容却显得无比苦涩，甚至比哭还要让人感到难受。她缓缓地伸出手，轻柔地替张希安抹去眼角的泪水，仿佛那是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
她的指尖轻轻地触碰着他的皮肤，在他眼下那片明显的青影处缓缓打圈，仿佛想要用这种方式来缓解他内心的痛苦。她的声音如同羽毛一般轻盈，仿佛稍一用力就会飘走。
“这很正常啊，”她轻声说道，“毕竟那可是九五至尊之位，谁不想得到呢？只要有一点点机会，恐怕没有人会拒绝的。”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无奈和叹息。
然而，张希安却无法像她那样平静地看待这件事情。他紧紧地抓住江楠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的眼神充满了焦虑和恐惧，似乎已经被眼前的困境逼到了绝境。
“你还笑！”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恼怒，“现在这种情况，哪里还有心情能笑得出来？”
曾经，在我爹的手下，有这样一个人。他深得我爹的欢心和器重，做事向来循规蹈矩，从不擅自做主。遇到拿捏不准的事情，他必定会请示我爹，绝无半点僭越之举。正因如此，我爹对他赞赏有加，认为他忠厚老实，是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甚至还打算在过上一两年后，将一间铺子交给他去管理。
然而，世事难料。仅仅半年之后，我爹的生意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一落千丈。我爹心急如焚，四处探寻原因，最终发现竟是他的死对头在背后捣鬼。我爹怒不可遏，立刻找来那个人，让他去想办法报复对方。那人起初有些迟疑，但稍作犹豫后，还是点头应承了下来。
当张希安再次抬眼看向她时，只见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仿佛刚刚哭过一场。她的声音愈发轻柔，仿佛在讲述一段与己无关的陈年旧事：“后来，我爹的死对头果然倒台了，我爹的生意也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只是，自那以后，那个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希安的声音突然拔高，他猛地松开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一般。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直到撞到了身后的竹椅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张希安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江楠，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然而，江楠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从衣袖中摸出了一块帕子，轻轻地递了过去。
那块帕子显然是江楠常用的，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张希安有些迟疑地接过帕子，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江楠指尖的一刹那，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凉意袭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江楠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张希安紧握着帕子的拳头上，她的眼神平静而深邃，让人难以琢磨。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说道：“后来，我问我爹，那个人去了哪里。我爹说，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看来你爹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因为划得来。\"江楠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仰头望着他的眼睛，\"一个人，换全盘生意，我爹觉得值，就这样。\"她的拇指轻轻擦过他眼角，\"现在在成王看来，拿你，或者说咱们一家的性命去换一个扳倒亦或者说是抹黑泰王的机会，他也觉得值！\"
张希安望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城隍庙，她穿着石榴红裙站在香案前，说要陪他一起等到案情水落石出。那时阳光透过廊柱照在她脸上，连发梢都镀着金光。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江楠慢慢地直起身子，仿佛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她伸出手，轻柔地替他整理那顶有些歪斜的乌纱帽。她的动作异常缓慢，仿佛手中捧着的是一件无比珍贵、易碎的宝物，稍有不慎就会破碎。
她的声音也同样轻柔，带着一丝迟疑和不确定：“若是无解……”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话语，然后才一字一顿地说道，“全不要了，可破全局！”
就在这时，一阵风突然吹过，案上的卷宗被吹得哗哗作响，仿佛在为她的话增添一些紧张的气氛。张希安凝视着她，目光落在她眼底那跳动的光芒上。那光芒虽然微弱，但却像黑暗中的一点星火，让人无法忽视。
他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流涌上心头，那团一直堵在喉头的火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猛地燃烧起来。这火烧尽了他胸腔里的慌乱和绝望，让他重新找回了一些勇气和希望。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江楠紧紧地揽进怀里。她的身体微微一震，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但很快，她就放松下来，任由他抱着。
在这一刻，他能清晰地听到她急促的心跳声，那声音与他自己的心跳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共鸣。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或许真的还有别的路可以走，或许他们真的能够闯过这道难关。
毕竟，他身边还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