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旭望着她,薄唇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眉梢眼角间却透着几分揶揄,“你这般火急火燎的,莫不是怕你那'灵丹妙药'偶尔失灵,反倒救不得我了?
这般说来,我这没病没灾的,在你眼里竟成了负担不成?”
他语气轻佻,眼神却认真,带着几许试探与期待,直勾勾地盯着黛玉,像是要将她每一个细微的神色变化都尽收眼底。
“胡说八道!”黛玉听得此言,心头一跳,一股恼怒混着委屈冲上喉头。
她下意识咬住粉润的下唇,力道不大,却足以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这一举动透着几分孩子气的倔强,与她平日里端庄沉稳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抬眸狠狠瞪了苏旭一眼,眸中闪烁着恼怒的火星,却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这副模样,与平日的娴静截然不同,多了几分鲜活灵动的气息,仿佛一株压抑已久的嫩芽,终于破土而出,沐浴在阳光下。
苏旭见她这般反应,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却也更显柔和。
他并未真的存了调笑的心思,只是凝视着她,目光沉沉,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黛玉这几日几乎夜夜不眠,专心致志地为苏旭研制汤药,反复推敲每一味药材的分量,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不仅如此,她还费心思琢磨起食补的法子,想从日常饮食中寻些门道,助他早日康复。
然而,这食补的方向却有些出乎寻常——她竟想让苏旭每日尽啖野菜。
据说许多野菜具有解毒疏肝、理气活血的奇效,于养身大有裨益。
于是,苏旭的早餐成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薯叶粥,翠绿的叶片在米粥中舒展,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午餐则是清炒茼蒿,搭配鲜嫩的芦笋,色泽鲜亮,口感清脆;晚餐更是别出心裁,将新鲜的槐花与鸡蛋一同煎成香气四溢的槐花鸡蛋饼。
一日三餐,皆是青翠欲滴,却让苏旭眉头紧锁。
他从小就是苦大的,长大了以后,平日里惯常的无肉不欢,哪里受得了这般接连不断的“绿色轰炸”?
到了第二日傍晚,苏旭看着桌上那一盘盘依旧翠绿盎然的菜肴,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
“玉儿,这……这菜虽是好意,可吃得我胃里直发慌。”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试图遮掩那几分不适与无奈。
黛玉闻言,秀眉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却很快被她掩饰过去,换上一副故作冷淡的神情,
“可是,这些野菜都是精心挑选的,对你的身子大有好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盛好的红薯叶粥递到他面前,眸光隐隐带着几分催促。
苏旭接过粥碗,看着那些漂浮在米粥上的翠绿叶片,喉间又是一阵干涩。
他叹了口气,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嚼了几下,一股淡淡的苦味在舌尖蔓延开来,混着米粥的甜糯,说不出的怪异。
他强忍着不适咽下,抬眼看向黛玉,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一副“你必须吃完”的架势,心中苦笑,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这一整顿饭,苏旭吃得异常艰难,待到放下碗筷时,额角已隐隐渗出细汗。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那几分胃部的不适,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黛玉身上。
苏旭强撑着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胃里那股熟悉的、由各种野菜混合而成的奇异味道依旧在翻腾,让他喉咙发紧。
“玉儿费心了。”
他声音略带沙哑,努力压制着那股几乎要冲口而出的不适感,生怕一丝一毫的异样被她察觉,又惹她担忧。
黛玉见他脸色比平日里苍白了几分,不似往常那般带着健康的红润,心中不由微微一紧,但话到嘴边,却依旧带着几分不肯服输的执拗:
“知道我费心,就该好好吃。
这些可都是我翻遍了医书,又仔细问了府里上了年纪的嬷嬷,才辛辛苦苦寻来的方子。”
“我自然知道玉儿一片苦心。”苏旭轻轻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覆在自己隐隐作痛的胃部,那里的不适感如同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只是,凡事过犹不及,玉儿。我这身子,素来有些虚,恐怕……恐怕是受不住这般猛烈的‘进补’。”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唯恐一不小心便伤了她那颗剔透玲珑心。
“虚不受补?”
黛玉柳眉一挑,那双水盈盈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明显的疑惑,随即又被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所取代。
“这可不是什么虎狼之药,不过是些清淡爽口的野菜罢了,集天地之灵气,如何就虚不受补了?”
她微微鼓起腮帮,话语中带上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嗔与不满,一点也不像一个有女儿的夫人,
“莫不是你……你嫌弃我亲手做的东西不好吃,故意寻些不着边际的托词来搪塞我?”
这话一出,苏旭只觉得哭笑不得。
他哪里是嫌弃,分明是在渡劫!
可当他抬眼,望进黛玉那双微微泛红的眼圈,看到那眼神中明晃晃写着的“你就是嫌弃我”的控诉时,所有到了嘴边的解释和辩白,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生生咽了回去。
这丫头,心思何其敏感,又是一片赤诚的好意,自己若是再多说半句不是,怕是真的要惹她伤心落泪了。
“怎会嫌弃。”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更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安抚,
“玉儿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堪比御膳房的大厨。
只是……只是我这口味,许是天生刁钻了些,辜负了玉儿的一番美意。”
接下来的几日,“绿色风暴”依旧席卷着苏旭的餐桌。
早餐是绿油油的马齿苋黄瓜汁,他几乎是闭着眼睛,屏住呼吸,一口灌下去的;
午餐是蒜蓉炒苋菜,晚餐则是荠菜豆腐羹。
每一道菜,都凝聚着黛玉的殷切期盼,也考验着苏旭日渐衰弱的忍耐力。
他的脸色,非但没有如黛玉所期望的那般红润起来,反而隐隐透出一种与盘中餐食相得益彰的青白。
往日里那份从容淡定,也时不时被一些细微的、在无人察觉时一闪而过的痛苦表情所打破。
这日傍晚,苏旭又一次在黛玉充满期待的目光下,英勇就义般地,一小口一小口,极其缓慢地将一碟焯水的蒲公英咽了下去。
黛玉替他收拾碗筷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见他垂在桌案下的手,正紧紧地按着胃部,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狠狠一抽。
“你……你当真这般难受?”她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先前那股子理直气壮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带着颤音的小心翼翼和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