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缦的目光落在萧承晏微微颤抖的手上，那只小小的铃铛被他死死攥着，仿佛它是唯一能让他维持清醒的锚点，稍一松手，便会被汹涌的回忆吞没。
她的视线从萧承晏手中的铃铛移至江浮白，眼神犀利，仿佛要穿透他淡漠的外表，直探他内心深处的矛盾与动摇。
她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质问：“江浮白，你说阿晏欠苍狼一条命，说他无能，说他该为苍狼的死付出代价。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呢？”
她的语调依旧冷静，可字字锋利如刀，直刺他的心脏：“你曾是医疗兵，救死扶伤是你的信仰。如今呢？你成了浮影的统领之一，双手已沾满无数人的鲜血。你背弃了苍狼誓死扞卫的原则，又有什么资格审判阿晏？！”
江浮白的瞳孔微缩，手指不自觉收紧，骨节苍白而僵硬。
他忽然嗤笑，声线低沉而沙哑：“信仰？那种东西，早就被我丢掉了！没有人生来是反派，只是命运将苍狼，将我，彻底推入深渊。”
他的目光如死寂的夜海，吞没所有翻腾的情绪：“我加入浮影，只是为了活下去。至于萧承晏……他必须明白，欠下的债，迟早要还！”
“活下去？”陆之缦的声音陡然扬起，夹杂着一丝讥讽，“这就是你口中的‘活下去’？沦为杀手，剥夺别人的生命？江浮白，你不过是在逃避。你走向了与苍狼完全不同的道路，却只会指责阿晏。”
江浮白的脸色冷凝，眼底寒意愈发深重。他的声音带着危险的锋芒：“陆之缦，你不懂。”
他抬眼，仿佛长久积蓄的情绪即将决堤：“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苍狼死了，我曾坚守的一切也随之崩塌。我加入浮影，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找到害死苍狼的真凶！苍狼曾以为正义的光芒能照亮一切，可在某些地方，黑暗才是唯一的庇护所。我借助浮影的力量，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守护——守护光明与黑暗间那脆弱的平衡。即便深陷黑暗，我也绝不回头。”
“真相？”陆之缦轻笑一声，笑意却让人不寒而栗，“你认为的真相，就是用苍狼的死去报复阿晏？江浮白，你只是在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
江浮白的呼吸顷刻间紊乱，怒火几乎冲破理智的牢笼。
他倏然起身，铁链猛然绷紧，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手腕上的勒痕深深印入肌肤。
他的声音透着灼热的情绪，仿佛要焚尽一切：“陆之缦，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根本不知道苍狼的死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陆之缦摇了摇头，声音透着冷意，“那你又知道阿晏经历了什么吗？你知道他身上留下了多少枪伤和刀伤的痕迹吗？你知道这些年来，他因创伤后应激障碍几近崩溃吗？你知道他从未真正放下苍狼的死，甚至一直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吗？”
她的声音发颤，带着难以言喻的无奈与酸涩：“江浮白，你只看到了阿晏的‘无能’，却从未想过他背负的痛楚。你以为只有你对苍狼的死耿耿于怀？你以为只有你有资格恨吗？”
江浮白的胸口起伏不定，眼中的怒意逐渐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陆之缦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黑暗，看清那些被掩埋的伤痛，“阿晏从未忘记苍狼，也从未真正放下那段过去。”
她向江浮白走近一步，毫无留情地问道：“而你呢？江浮白，你逃避现实，背弃过往，用仇恨蒙蔽自己。你比阿晏更懦弱，也更可悲！”
江浮白的脸色泛白，唇角抽动着，仿佛想要反驳什么，可喉间的话却像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无法吐出。
他的掌心布满冷汗，却不断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拭着，腕上的铁链垂落在地面，碰撞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每一记闷响都狠狠冲击着他的神经。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透着一丝说不清的疲惫：“你……你根本不懂……”
“我不懂？”陆之缦冷笑一声，将江浮白的神情尽收眼底，“江浮白，你敢扪心自问，你真的只是为了苍狼的死而恨阿晏吗？还是说，你恨的是你自己？”
她的话，击碎他层层筑起的防线，将那些埋藏最深、不愿触及的情绪暴露无遗。
“你恨自己当初没有阻止苍狼？恨自己明明可以做些什么，却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恨自己如今走上的路，却无力回头？”
江浮白猛地僵住，仿佛有什么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火光映红了天空，硝烟弥漫，鲜血浸透了泥土。他只觉天旋地转，最终跪倒在地。
他近乎疯狂地嘶吼着苍狼的名字，可回荡在耳边的，只有苍狼最后一次见他时留下的那句话——“别怪队长，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别怪萧承晏？！
可是，江浮白深知自己根本无法做到！
他无法原谅萧承晏，也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我……”江浮白的喉咙干涩，声音低哑，“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陆之缦的目光柔和了一瞬，语气却依旧坚定，“江浮白，仇恨只会让你失去更多。”
她注视着他，眼神中带着悲悯：“苍狼的死，不是阿晏的错，也不是你的错。那是战争的结果，是命运的捉弄。你们选择了完全不同的路，却都无法释怀苍狼的死。”
江浮白的目光逐渐变得空洞，仿佛在被剥去所有伪装后，不得不面对那残酷的事实。
他坐回地上，低垂着头，似乎连维持站立的力气都失去了。
“或许……”他的声音极低，几乎像自言自语，“你说得对……”
他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沙哑：“我……我只是不想承认，苍狼的死……我也有一份责任……”
萧承晏看向江浮白，声音仿佛穿越了漫长的岁月：“江浮白，苍狼的死，是我们所有人的痛……但仇恨不会让我们解脱，它只会让我们越陷越深，直到连残存的自我都变得模糊不清。”
江浮白麻木地抬起头，目光与萧承晏交汇。
那一刻，他在萧承晏的眼里看到了许多东西——疲惫，痛苦，愧疚，还有那些无处安放的过往。
他突然意识到，萧承晏或许才是比他更加无法原谅自己的人。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移开了视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语气苦涩：“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