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正一寸寸消失在墙头,室内渐渐暗沉下来,正如林知夏心中渐浓的阴霾。
她看着铜镜里,镜中人凤冠霞帔,珠翠生辉,脸颊被刻意修饰得愈发莹润,美得近乎不真实。
思绪不受控地飘忽起来:自出任县令开始,她就一直被父母和各种事情推着往前走。
斩贪官、破迷局、赴汴京、救长兄……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却也步步为营。
只是此刻,铜镜的那点微光却透出她眼底难以掩饰的惊惶。
早先与白氏密谋时那份刻意的镇定与笃定,以及提到江成的平静,都随着时间,如退潮般消失殆尽。
当黑暗吞噬了房间角落的最后一缕光影,那些强压的坏情绪终于决堤而出,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林知夏第一次在行动临近时,心里生出一股害怕。害怕自己真的走不出这座牢笼,害怕再也见不到那些亲友。
五年刀尖行走的回忆呼啸着从眼前掠过,最为清晰的,竟是进京后,与江成相处的点点滴滴。
越是回想,就越觉得自己懦弱,她始终在逃避,逃避面对江成那未曾言明的心意。
如果她能勇敢一点......
当心中被遗憾填满,她又忍不住埋怨起江成。
埋怨他为何不再大胆一点,再直白一些,直白到无法逃避,无处躲藏。
她从不轻易迁怒他人......唯有江成,纵容了她这份坏脾气。
可林知夏比谁都清楚,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甚至,当她得知楚亦与蔡阳已窥破其女儿身时,怕江成阻止她继续潜伏,故意对其隐瞒此事。
在自我审判下,她发现自己远非想象中那般强大。
她那点小智谋,在绝对的武力与权势面前,是那么不堪一击。
指尖深深陷进嫁衣绣纹,留下几道划痕。
黑暗中,面前仿佛浮现江成那双静水深潭般的眼眸。
若是他在瓦桥关误了时机......事后,他会不会怪自己。
仿佛有巨石压在心头,压得林知夏喘不过气来。
屋外的两名婆子,见林知夏面色沉郁,根本不敢进屋点灯。
只在心里默算着时辰。
当楚亦身着一身大红喜袍出现在门口。
婆子想说,礼成前新婚夫妇是不能见面的,可面对楚亦这活阎王,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怎的不掌灯?”楚亦惊疑的声音响起。
林知夏猛得抬头,这才发现自己陷入思绪太久,竟失了警觉。
她看向铜镜,审视自己的妆容,发现双眼处还残留着淡淡腥红,便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抵住门扉。
“我.....有点紧张。”
楚亦微怔,想她独处一室,无亲无友,紧张也是正常。
“那我陪你说会话。”说着便欲推门。
察觉门扉被抵,楚亦眸光骤然锐利,狐疑顿生。
林知夏知道,她但凡有一丝反抗之心,就会引起对方的戒备,只得微微低头,放对方进来。
婆子点亮铜灯,即使知道于礼不合,还是退了出去。
昏黄的烛光下,林知夏精致的妆容更显冶艳。
她轻舒一口气,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抬头迎向楚亦。
楚亦眼里闪过一抹惊艳,目光转为幽深,有莫名情愫在胸中翻涌。
“你真美。”
林知夏想挤出一丝笑容,但经过刚刚那一番心理波动,她实在挤不出,只得垂首佯作羞赧。
见楚亦俯身逼近,气息迫在眉睫,她双手猛地撑住他胸膛:
“未...未行礼......”
计划已刻不容缓!
“是我孟浪了。”楚亦站直身子,扶着林知夏在妆台前坐下。
自袖中拿出一支白玉簪,为她簪于凤冠侧畔。
白玉衬着金辉凤冠,尤显格格不入,恰似这场强扭的婚事。
待门外催促声响起,楚亦终于结束了他以为的示好。
出得门后,楚亦回头,看到了林知夏肩头悄然泄下的一丝松弛,这本能的小动作暴露了主人真实心绪。
他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暗卫,回到前厅后,将今日护送林知夏去上香的下属叫来,又细细问了一遍。
厢房里,林知夏也做足两手准备。
她算好时间,在吉时将近时,故作紧张去里室如厕,趁机将毒药融在净手的水里,涂在脖子及耳朵这样的敏感部位。
她虽不通人事,但门外那婆子送来的“册子”,她还是看了一眼的。
而剩下的药粉,则原样包好,被她悄然藏入袜中。
待时辰到,盖上大红盖头,她被领向前厅。
今晚的宾客,除了楚亦的手下,便只有那位年过半百、通晓内情的知府龚盛权当证婚人。
双方高堂都不在,勉强凑作礼数。
林知夏听着自己如雷般的心跳,似是连周围的起哄声都盖了过去。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护卫因庆典而松懈的间隙,江成与云星如两道鬼魅般的身影,悄然伏于厅堂对面的屋檐之上。
看着林知夏蒙着盖头,立在楚亦身旁,江成握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周身气息冰冷得如同冰川崩裂。
云星轻声道:“......你想开点,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拜堂了。”
江成目光如利刃般猛地刺向云星,眼中情绪翻江倒海。
最终,他还是强压下了胸中几欲焚毁一切的冲动。
却没有注意到,云星眸中那晦暗情绪。
行礼结束,林知夏被送回入所谓的新房。
房门口,一位玄衣女子堵住去路,不由分说便一把掀掉了林知夏的红盖头!
在婆子惊慌的吸气声中,女子直接动手搜身——从衣衫摸到鞋履,甚至细细检查了她的指甲缝隙。
林知夏穿着袜子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药粉就贴在脚底心。
她面色一沉,让压抑心底的怒火喷涌而出,再不掩饰情绪。
从对方手指的力道与触感,她能察觉此女深谙武术之道,多半亦是皇城司的人。
玄衣女子确认无异后,才打开房门,将林知夏推了进去。
按照规矩,楚亦要同林知夏喝了合卺酒,再出去陪客。
然而这场荒诞的婚事早已与礼法背道而驰,并无长辈在场约束,蔡府的婆子更是噤若寒蝉,半句不敢多说。
反正从头到尾都是不合礼数的。
哐当一声,门在身后被关上。
林知夏目光扫过桌上葫芦状的酒器,那应该就是合卺酒要用的了。
只是,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合卺酒能否喝成,还是个未知数。
不过,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