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物资运输
天快亮的时候,那四辆饱经风霜的中吉普,终于拖着满身的泥泞和疲惫,抵达了前线后勤指挥部所在的一处隐蔽山谷。
说是指挥部,其实就是几顶散落在山坳树林里的帐篷,外加几个利用天然岩洞稍作改造的隐蔽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硝烟、汽油、消毒水和什么东西烧焦后的怪异糊味,刺得人鼻子发痒。
还没等古之月他们下车,就听到一个粗犷的、带着浓浓山东腔的声音在骂娘,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沙哑:
“……操他个美国佬姥姥!
败家玩意儿!
那么好的家伙式儿!
全是新的啊!
说炸就他娘的给炸了!
老子心都在滴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臃肿棉军装、腰间别着个旧牛皮文件包的中年干部,正站在一处高地上,手指着远处一片狼藉的山谷空地,气得浑身发抖。
那片空地上,散落着无数扭曲变形的钢铁残骸,依稀能看出是卡车的骨架、坦克的炮塔,还有一些奇形怪状认不出原貌的金属疙瘩。
黑烟尚未完全散尽,像冤魂一样缠绕在焦黑的土地上。
一些后勤兵正在残骸间艰难地翻找着,试图抢救出一点还能用的零件或者未被引爆的弹药。
“看见没?看见没?!”
那干部,后来知道就是后勤处的刘处长,痛心疾首地对着身边几个同样愁眉苦脸的参谋吼道,
“前天下午刚发现的!
南韩那帮兔崽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扔下这满山谷的家当!
足足两千多辆卡车、百十辆坦克、还有那么多大炮啊!
老子的眼都看直了!
可他娘的……他娘的整个部队,掘地三尺,就找出三个会摆弄方向盘的!
还他妈都是二把刀!手潮得很!”
李排长赶紧整队,跑步上前,敬礼:
“报告刘处长!
汽车二团先遣队,奉命赶到!
实到司机三十三人,加我共计三十四人!
请指示!”
刘处长猛地转过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李排长和他身后这群虽然疲惫但眼神精亮的司机们,脸上的怒容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惊喜取代,
他一把抓住李排长的胳膊,山东话像连珠炮一样蹦出来:
“哎呀!我的亲娘哎!
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你们就是及时雨啊!老李!”
他激动地指着那片废墟,语速极快:
“你看看!你看看这造的什么孽!
就那三个二把刀,折腾了一宿,屁股都快磨出火星子了,才他妈开走三十多辆车!
还净挑好开的、路近的!
就这,还差点把一辆药车子给开到沟里去!”
他掰着手指头算给李排长听:
“一辆装药品的,三辆吃的,十八车美械枪弹,还有十二门105炮带炮弹!
就这点家底了!
剩下的……天刚蒙蒙亮,美国鬼子的飞机,跟闻着腥味的苍蝇似的,嗡嗡嗡就来了!
一顿狂轰滥炸啊!全……全他娘的给炸成这德性了!”
刘处长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真心疼,比割他肉还疼。
“咱们的大部队,就靠着抢出来的那点轻武器和随身带的炒面饼干,继续往南追了!
重家伙,全撂这儿了!”
古之月顺着刘处长指的方向看去,远处的空地上满是烧焦的车辆残骸,黑色的烟迹在雪地里格外刺眼,空气中还弥漫着汽油和炸药的味道。
他皱了皱眉,苏北腔里带着惋惜:
“这么多好装备,就这么炸了,太可惜了!
要是早来几天,就能多转运些物资回去。”
刘处长重重叹了口气,随即又振作精神,指着山谷另一侧一片被茂密松柏林覆盖的山坡,
“好在!还有一批!
就在前面五公里,那片林子里!
我们连夜把最后能动的三十多辆车,连同上面没来得及卸的紧要物资,都给藏进去了!
今天!就今天!
你们的任务,就是把它们一辆不剩,全给我开到后方安全区域去!
路上,我给你们每辆车配一个警卫战士!
务必!务必把物资安全送到,等着后方统一调配!
听见没有?!”
“是!保证完成任务!”
李排长挺直腰板,声音洪亮。
王拴柱凑过来看了看地图,东北话里满是兴奋:
“这么多卡车,俺终于能开上美国卡车了!
俺听说美国卡车跑得可快了,比咱们的国产车强多了!”
“别高兴太早!”
孙二狗拍了拍王拴柱的肩膀,河南腔里满是严肃,
“美国卡车是好开,可现在这情况,能不能安全把物资运回去还不一定呢!
周边大部队都往南追击敌军了,就咱们这支小部队,满打满算一个战斗排,剩下的都是没战斗经验的司机,危险得很!”
刘处长点了点头,语气沉重:
“孙同志说得对,你们这次任务艰巨,一定要小心。
要是遇到南韩特务或者美国飞机,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就跟他们拼了!
物资不能丢,人也尽量保全!”
李排长立正敬礼:
“请刘处长放心,俺们保证完成任务!”
没有片刻休息,李排长立刻带着古之月等人,跟随刘处长派来的警卫排战士,向着藏车地点急行军。
穿过几条被炸弹犁过的焦土带,又钻过一片积雪很深的灌木林,终于抵达了那片隐蔽的山林。
林子很密,松柏苍翠,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白雪。
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里藏着一个车队。
车辆都被巧妙地用松树枝和白布伪装了起来,与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
只有走近了,才能闻到那淡淡的汽油和橡胶味道。
警卫排的年排长,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东北汉子,热情地迎了上来,紧紧握住李排长的手:
“可算把你们等来了!
这下心里有底了!
咱们合兵一处,肯定能把任务完成得漂漂亮亮的!”
古之月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放松下来。
他眯着眼,打量着那些覆盖着白布的车辆,又抬头看了看灰蒙蒙、似乎蕴藏着无限杀机的天空。苏北话带着一丝忧虑:
“年排长,李排长,这伪装……我看还有点问题。”
“哦?古老哥,有啥问题你直说!”
年排长赶紧问道。
“白布是白,但太新,太扎眼。风一吹,容易飘起来,底下藏着的绿漆卡车就露馅了。
得赶紧再弄些松柏枝,压在白布上,要厚实点,压住了。”
古之月指着那些伪装布说道,
“还有,咱们这些人,棉袄外面是绿的,在雪地里太显眼。
我建议,所有人,把棉袄反穿过来,用里面的白衬,跟这雪地融在一起。
人员都分散隐蔽在车辆周围的雪窝子里,没命令不准乱走动,更不准生火抽烟!
一切,等天黑!”
王栓柱听着师傅的安排,看着四周寂静中透着肃杀的山林,下意识地紧了紧棉袄领子,东北话里带着点紧张:
“师傅,这……这能行吗?
美国飞机真能瞅见?”
“你把那个‘吗’字去掉!”
古之月瞪了他一眼,
“在印度,美国佬的侦察机,连地上跑只兔子都能给你拍清楚喽!
更别说这么大一堆铁疙瘩!”
孙二狗吊着受伤的胳膊,也补充道,河南话沉稳有力:
“古老哥说得对。
隐蔽是第一步。
但我觉得,最难熬的还不是白天,是晚上车队动起来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