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忽略掉……
告诉自己因这种蒙昧无知而快乐着,不要介意内心的混乱和思维的缓慢,人生便就这样了,我不走也不逃。
如果注定不再拥有自己的个性与理想,那就如舒婷《致橡树》里所说的,舍去攀附、衬托的灵魂,‘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即使肯这样想了,也难免再最后一遍问自己:我,能吗?
带了沉重的叹息,去衣橱里拿了衣服换上。
这里的温暖,笼罩着适才激情弥漫的气息,让我置身其间,只惶惶然、那般晕头转向、意乱情迷……
看看镜子,自双颊渗透到骨子里去的,是浓情未烬、余温尚存的一抹嫣红。
看着这张看上去还算细致艳丽的脸,细腻纹缕依旧,风采不减当年。心口却陡然憋闷,想出去走走。
下楼的脚步很轻,瞥见大厅内空无一人。及待走到一楼,才发现兄弟俩正在小书房相对静坐,也许曾经促膝谈心或激辩争论,但此刻偃旗息鼓沉默不语。
他们面对面,目光坚毅有神,脸上还有激愤未褪的血色。
见我出现,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偏过头,目光投向我。
志林那一瞥,不再有仇恨或怨毒,只轻描淡写一瞬,就别过头去。
南正安盯着我的脸,犀利中含了探询,没待他出口问,我已自报行踪,“睡不着,我想出去走走。”
他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我的淡然。只思忖一瞬间,似乎就放了心。
这里虽地域空旷,但哪里都是他的人……
况且,我早已是一张手下败将、俯首称臣的面孔,哪里还有傲气或斗志可言?
他点点头,脸际有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随我去。
*
荷塘之内,寒水映枯枝、冷风摇残叶。老荷枯枝坚硬如铁,残叶如已固封难融的冰旗,在凛冽的寒风中,静默地挺立着。
远远地,随风仿佛飘来余音袅袅的笛声,在寂静的夜晚,带来淡淡的韵味。凝望荷塘,残叶在逆光的映射下,在晶莹却幽深莫测的冰面上投下冷峻的颤影。
相携而立、相互依偎,却有残荷听雨的凄清,冷梦难圆的悲壮。
冰冷依旧的风掠过我的脸,夹着细碎的湿润的气息,眼角眉梢瞬间凝上了如有似无的严霜。
走在通往后院荷塘的路上,远远地可以见到一抹火光。
*
近前,才发现在这一侧的荷塘岸边,几个人正用周遭的杨柳枯枝秃叉,燃起一堆篝火。
一两个人袖着手,但听闻在拨弄火枝的人发出惊呼,也弯腰向下去火里找寻什么。
一旦得着,便也生出喧哗声势,好不热闹。我走近人群,才发现内里有熟悉面孔,权涛也在,戴着一副手套,捧着一个圆乎乎的东西。
一见我,路灯光下微微一笑,伸手过来,递给我手中物事,“廖姐,尝尝?”
我定睛一看,那递来的东西,焦黄色的外皮,在清冷的空气中透着诱人的香味,接过来看果然是一个地瓜。不假思索地剥去焦黄外皮尝一口,香甜可口。
他们竟然在这里烤地瓜?
再细看看,地上堆放的不止这个,还有芋头、栗子…….
心下莞尔:这大概是倒霉的今天,碰到的最幸运的事了。
以为自己原本在这寂夜无声地走着,心头饮尽了酸甜苦涩。
但此刻这单纯的山风野气,却让那丝愁绪随风而逝。这温暖环围的篝火、热情礼让的食物,给我渲染出一身纯野古朴,那些繁华霓虹中流落的息息风尘,竟已云淡风轻。
悠远的笛声渐渐临近,一个人影随之而至。地瓜吃掉了半只,脸前热乎乎地扭头去看,是曲丛生。
他手里拿着一支长笛,想是刚才那笛声出处。见我加入那茹毛饮血的乡野乌合之众,目光中渐现出几分赞许。
“您也在?”
我淡淡一笑,轻轻摆摆手,示意这场合别跟我如此客套,坏了气氛岂不是罪莫大焉。
果然,几个马仔见他对我毕恭毕敬的态度,神色间早有了不安。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别扭,互相交换个神色,揣着热乎乎的吃食,打个招呼离去。
这场景,倒弄得我极为尴尬:有时率性而为,也是如此不妥……
权涛很实在,又扒拉出烤得香喷喷的栗子,用手套擦净外皮黑灰递来。
我淡淡一笑,摆摆手,“不吃了,谢谢。”
*
远望那远处反射着光泽的白石桥,迈开步子。竟没想,身后曲丛生一同跟来。
我佯装不见,步速依旧,直到离那篝火远了些,才停下来回头。
淡淡问,“这个地方,还不安全吗?”
他淡淡一笑,“不是,人都有孤独的时候。今晚,我有些想家,一样想找人聊聊。”
我‘哦’了一声,低头暗思。
这个人对我之前的来龙去脉,无一不知其细节。是的,我亦很想在此静夜,好好找个人聊聊。
站在石桥之上,远望两座别墅星点的灯火。夜灯一盏一盏,却静默独自站立,透着每一支难以言诉的落寞孤绝。那些楼宇在漆黑的夜晚,透着微亮的淡淡残光。
想起曲口中所言孤独,不免微微一笑,“ 曲丛生,既然孤独,为什么不结婚?”
他淡淡答,“一无所有身处尘世,既是孤独。结婚,并不是排解孤独之法。”
这倒是清奇言论,令我刮目相看。凝视眼前败荷,喃喃道,“这倒的确有道理。”
轻扬唇角笑起来,“若我是你,也许跟你一样。天若有情天亦老,但若有情,又难免为情所困。
独身,倒未免不是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办法。”
“若你是我?”他语气透着好笑,“这句话怎么讲?”
“民国之初一奇女子,誓言独身。家人逼婚,她只有一句话:‘身为女子,薄命如斯。
如遇性情中人,即可事之,不必富人,亦不必才子’。
想来,这世上不愿为情所困的人,男子、女子一样多……”
曲微微一笑,不再发表言谈。举起长笛,手指按在音管之上。
“你的家在哪里?”我问。
他将笛子抚在唇上,“扬州。”
“扬州人擅长吹笛?”我淡笑。
“不是,”今晚,他似是打破了一贯的不苟言笑、不擅言辞,多说了几句,“这是跟了南哥之后,才有的兴趣。”
“他一向好为人师。”
我浅淡的语气里含了冷嘲。
“表面上是,”他语气沉着,“我冒昧地问一句:如果他不是和你如此熟悉,不对你如此视若至宝,反而,你可以让他得到一个男人应得的——女人的敬仰和尊重?”
如此犀利却轻描淡写的针锋,前所未遇……
*
我诧异地回头看他,只见他笛声轻扬,暗中一双精深的眼眸似乎半睁半闭。
无语回头,竖耳倾听悠扬却暗含禅意的乐曲……
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打破了只可意会的这刻宁静。
他单手持笛去接,语调平静:“立东?”
我面色一紧——此刻才忽然想起,今晚原本与安立东有约。
可恶南志林打扰我全盘计划,又被他轻而易举囚在此地……
安立东?他说他与林可汗……
心口倏然一惊,目光犹疑直视曲丛生。
他的表情自然得如同行云流水,仿佛对我脸上的一惊一顿视而不见,平静答道,“她,就在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