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座庭院深深的宫院,将那些女人与外界隔离开来。它们位置东西对称,外观大同小异,像两腋一样依傍着中轴线上的后三宫。
这里的女人无需自己的名字,只要记住自己的身份:皇帝的女人。
她们或许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或许独守枯灯寂寞一生,其命运,完全在于后宫里惟一的男人,是否垂青自己……
古往今来的所有女人,是否都难免最终沦落到这样的处境。
抬起头仰望天空,那晴空万里无云、一览无余。
我立足之地的曾经,也许亦曾站立过一个受皇权恩宠披拂、荣华集于一身的女人,也曾如同我此刻这般,对历史的风云唏嘘、感喟……
*
茫然的眉眼,不经意地掠过在储秀宫门前停下脚步的Salron。
她身上传来手机响,戴着宝石戒指、保养得极佳、线条细腻的一只手,缓慢地迟疑着伸入衣兜。
红色镜片的大墨镜后,一双看不清颜色的眼睛,闪躲着、犹豫着。
我一愣神。
这种表情,似乎,我曾经就有过……
电话还在响,她为什么不接?
穿着细跟靴的腿,仿佛都在隐隐约约发抖,而她身后两个紧紧跟随的保镖,目光中也含了严肃的探询意味。
她背对着他们,却面对着我。
我停住脚步,侧过头去看她。
墨镜后的脸不动声色,但伸在衣兜里的手肯定摁掉了电话。
她忽然亲热地揽过我的胳膊。
“EcIS!这儿会不会有洗手间?”
oh!mY God!这是储秀宫!
慈禧太后要是还在,说你一个女老外敢在我宫外上厕所,还是一句话,“拉下去斩了!——”
*
这庄严的古迹重地,洗手间只会安在偏僻的宫墙外一隅。
了解了大致的方位,她搀着我快步行色匆匆,身后两个保镖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
干燥的风很冷,走到洗手间门外,她放开我的胳膊,和我一样摘下羊皮手套,背过保镖目光,手轻轻地牵住我。
低声道:“快跟我进来!”
我一愣,她细滑的掌心在我掌中,迟疑一霎发现她手心里都是汗,这么冷的天啊……
她凝眉正色向我投来一瞥。
未曾细想跟着她进去,直到关上那道木门。
她忽然像变了一个人,目光里凝出几分惊惧和紧张,用慌乱的语气说着英语。
“EcIS!帮帮我!”
这举动让我怵然心惊。
她怎么了?
怎么会有这样惊恐的、如临大敌的表情?
她因极度的恐惧,几乎是颤抖着嘴唇和面皮,开始一字一句。
我越听越惊、越听越疑,难以置信。
*
Salron的爱情和家庭生活,一半是心甘情愿,一半却是被迫。
如我之前的介绍,帕迪是一个怎样的男人,相信世上不会有几个能对那些事视而不见、熟视无睹的妻子。
Salron也曾失望过,她也在帕迪的爱和占有欲里彷徨过,不知道该离开、结束,还是继续这样活得麻木?
五年的婚姻,除了产生一个像天使般可爱的孩子,似乎,没有别的什么,可以把她留住……
qAwALY是意大利传统的黑帮家族,但,黑帮之间的血腥争斗,亦从没有停止过。
帕迪身担发展重任,所以才野心按捺不住、甚至来遥远的东方开疆拓土。
这次和南正安的合作,当然是扩大家族生意、延长触角的好机会,但另一方面,也许南正安亦有耳闻——
qAwALY在意大利本土,也涉及黑手党家族之间利益的重新分配。另一家族产生的新首领德不服众,因内讧违背了行业规矩,伤到了qAwALY家族的兄弟,两个家族有意持枪火拼。
但这一切,和Salron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解地看着她。
*
在这干净的洗手间,她低下声音、垂下细密的眼睫毛,刚刚温暖起来的脸上有些红晕,“EcIS!我,找到了真正的爱情……”
我沉默了。
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目光里流露出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深沉。
这种表情好像给她带来莫名的压力,她忽然紧紧地拥住了我。
“EcIS!帮帮我!来这里,远离意大利,是我消失的最好机会!”
“为什么……”
我脑子僵住,几乎快转不过来。
这种忙,天哪,是这种忙,哪是我随便、就可以帮得了的。
南正安每天和我同床共枕,我都已经镇不住,我还能、还敢去惹那个意大利混球……
帮之前,我觉得我最好、去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愕然张着嘴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隐隐地生出同情,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如果我内心还有几分侠义,那也仅限于对本国女人,她这金发碧眼的异族,我做这种手脚,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绝望地看着我的缄默,忽然激出了几分愤怒。
“EcIS!我知道你会帮我!你是一个有勇气、善良的女人!
我跟你谈过一次,就把你当作朋友!虽然我们再没见过面,但我想念你,想念那次我们的谈心。
在英国我们会面的那个晚上,我心里对我人生中的一切,已经觉得很失落。但那时,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觉得我的命运和荣誉属于帕迪,我不敢也不愿给他们家族蒙羞!”
“可是,我的爱情让我清醒了!它让我知道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是财富、权利、令人羡慕的地位,而是真正的快乐和自由!
我不用附和任何目的,不用为了任何目的、任何人去活,我应该就是我,就是当年和南正安相遇时的那个我……”
她向我射来耐人寻味的一瞥。
“我儿子现在两岁了,EcIS,我知道你也是母亲,你应该知道母亲希望孩子平安、幸福的心。
qAwALY是没有未来的,前景是阴暗的,即使我儿子在我的爱里出生、成长,也避免不了有朝一日成为帕迪那样的人!
可是我,我不能够,也不忍心看他们,把他毁了……”
*
她喃喃地道,像自言自语,这样的话仿佛不是刻意让我听,来说服我的。
“跟了他们的女人,即使被他们真心爱着,也很难得到快乐;因为他们不可能,给我们真正想要的生活。
理智是清醒的、却很残忍,我必须离开,因为我、不是适合这世界的女人。
用阴谋争夺、没有硝烟和战火的血腥……我一定要远离……”
她坚定地重复着这句话,“我,一定要保护我儿子昆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