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繁星。
杨延朗仰躺在屋顶上,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在兴隆客栈的时候,每当他睡不着时,就经常这么做。
北斗七星高悬。
杨延朗伸出手,在勺端丈量着,以天枢和天璇为基准,延伸五倍,便可以看见一颗散发着淡淡星光的微不足道的星星。
那便是北辰星。
与寻常的印象不同,这颗星星并不明亮耀眼,反而有些黯淡无光,隐没在群星之中。
毫不起眼,却能为迷失的人指引方向。
观赏星星的游戏引起了杨延朗的兴趣,他将目光一转,又在天空中寻找到排成一列的参宿三星。
那传统中象征着“福禄寿”的星星,是童年的杨延朗最先认识的三颗星。
李婶儿常常念叨着:“三星镇南,家家过年。”
年幼的杨延朗就带着妹妹江月儿,每每抬头仰望,盼望着它转到南方的那一天。
过新年,放鞭炮,穿新衣……
看星星是无意义的,却能让杨延朗暂时不去想那些纷乱的无头绪的事情。既不知道未来将被指引向何方,又对过去兴隆客栈中无忧无虑的日子颇为怀念。
可是回不去了。
自他踏出隆城的那一刻起,似乎便被一种神秘的力量一步步引向墨堡。
事到如今,已经回不了头了。
纷乱思绪中,杨延朗忽然听到房顶上多了一个脚步声,声音很轻,小心翼翼的,却在向自己缓缓靠近。
他坐起身来一看,才见到江月儿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屋顶,似乎是生怕打扰到了杨延朗,正提着裙子,轻手轻脚地在瓦片之间行走着。
“月儿妹妹。”杨延朗诧异道:“你怎么到屋顶上来了。”
江月儿贴着杨延朗,也坐在屋脊上,回答道:“我见你不在屋里,猜想你跑来屋顶了,便来寻你。”
“怎就知道我在屋顶?兴许去找白老爷子去了也说不准。”杨延朗好奇心起,开口询问。
“小时候你一有心事,或是挨了打,就往屋顶跑,你忘啦!”江月儿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顿了一顿,缓缓开口道:“朗哥哥,你对自己的身世,很在意吧!”
杨延朗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看,银河。”江月儿为打破僵局,不再追问,只将手向前一指,叫道。
杨延朗抬头看去,只见繁星铺成一道长河,闪闪星光正如河中水波泛起的粼光点点,忍不住感慨道:“是啊!好美。”
“不美,”江月儿埋下了头,声音很低:“一点都不美。”
“不美吗?”杨延朗扭头看向江月儿,有些诧异。
“不美,”江月儿突然提高了声音,委屈得像是带了些哭腔:“它将牛郎和织女隔开了。”
杨延朗有些错愕。
他再一次抬头看向银河,这一次,那璀璨星河在他眼中变成一条巨大的鸿沟,将有情人隔绝在两侧。
江月儿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声音很低,咬字却又清晰无比:“听娘说,青龙会是江湖上最大的帮派,颇有实力,如今杨家认了你,待攻下墨堡,你是不是就不与我们见面了。”
江月儿的想法很简单,以前的杨延朗是个穷小子,自己当然可以跟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如今杨延朗身世变化,陡然提升了几个层次,到那时候,真就未必看得上自己了。
“傻月儿,想什么呢!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娘的儿子,都是你的朗哥哥啊!”杨延朗看着江月儿,保证道。
江月儿却指了指一旁的古宅,开口道:“听他们说,娘以前也只是墨堡中的一个丫鬟而已。你进了墨堡,可也算得上是贵人了,怎能还和我们混在一起?评书里说,高门大户最重门楣,不是门当户对,是绝不可能在一起的。”
说罢,江月儿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唉!”杨延朗叹了一声,心道:月儿妹妹的心地始终很单纯,但也正因这份单纯,使她意识不到自己心中真正忧虑的事情。
可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其实,月儿知道的,朗哥哥的心里也很纠结,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亲人近在眼前,所谓的亲生父母,却遥不可及。朗哥哥想要寻求真相,可是却不知道了解真相之后,要如何做出选择。”
说话时,江月儿没有抬头。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即使坐在她身边的杨延朗,也要竖起耳朵认真倾听,才可以听到。
杨延朗将眼睛转向江月儿,认真的琢磨着她口中的话。
“其实这个问题,月儿也想过的,”没等杨延朗回应,江月儿的声音再度响起:“月儿的家人将我放在兴隆客栈门口,只留下了名字和那个’月牙儿’项链,若有一天他们来寻我,我会怎么选。”
杨延朗蓦的意识到:其实江月儿和自己一样,也是被遗弃的孩子。
他忍不住开口道:“月儿,那你会怎么选呢?”
“一边是陪伴我一起长大的娘和哥哥,一边是遗弃我的生身父母……”江月儿开口:“看上去,似乎很容易做出选择。”
“你会选择我和娘?”杨延朗猜到了江月儿的选择。
“不,不是,”江月儿却轻轻摇了摇头:“看上去应该是这样,可细想一下,也许当年父母的行为,并不是单纯的抛弃,而是有什么迫不得己的理由呢!不清楚真相而武断的做出决定,其实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那……”杨延朗犹豫着开口:“你会选择亲生父母吗?”
没想到江月儿再次摇了摇头。
只不过这一次,她缓缓将头抬了起来,看着杨延朗的眼睛,认真的说:“我想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抛下娘和朗哥哥的,兴隆客栈的日子已经成为月儿生命中不可取代的部分,可是,我也不会武断地剥夺亲生父母澄清自己的机会。即便真到了要做出选择的地步,那也一定要在了解真相之后,而不是在真相面前犹豫和退缩。”
杨延朗惊讶地看着江月儿。
数月不见,他竟要重新审视这个一向躲在自己身后的妹妹了。
“月儿妹妹,你是什么时候,我是说,你怎么感觉变了一个人,像是突然懂了好多。”杨延朗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以前有事,都有朗哥哥挡在身前,自然不用多想。后来哥哥出门闯荡去了,月儿只有自己,夜深时,难免胡思乱想,也不知想的对不对。”江月儿回答道。
杨延朗看着江月儿,心中一动:是啊!自己走后,月儿妹妹几乎失去了一直以来的依靠,她真是忽然之间便长大了。
可杨延朗心中尚存在一个疑问。
他开口道:“那你之前的话……”
杨延朗没有忘记,在说出这些令自己茅塞顿开的话之前,江月儿还一脸担心自己抛弃她的样子。
“月儿可能习惯依赖朗哥哥了,”江月儿坦言:“我以为我说出那样的话,朗哥哥会反过来开导我,将那些道理说给我听。以前就是这样的,从来都是朗哥哥跟月儿讲道理。”
是啊!杨延朗突然想到,以前从来都是自己跟月儿妹妹讲道理的,虽然他的道理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些歪理,可单纯的江月儿不仅完全相信,还出乎意料的捧场。
可有些时候,看似自己在安慰月儿,往往一番话讲完,自己的心结也会打开的。
只是这一次,自己完全陷入迷茫的困境之中,才逼得江月儿不得不将心中的想法讲了出来。
难道说,从前也是这样吗?
不是自己在开导江月儿,而是江月儿在变相地开导自己吗?
没等杨延朗想明白这些事,他突然感觉江月儿的脑袋轻轻倚靠在自己的肩头。
“朗哥哥,有点冷。”江月儿缩成一团。
杨延朗闻言,将外套解开,将一半衣裳披在江月儿的身上,伸出手,轻揽住她的肩膀。
就像从前那样。
江月儿靠在杨延朗的身上,感到温暖而踏实,真希望这一刻便是永恒啊?
可她明白,自己不能挡在杨延朗前进的道路上,相反,她要推他一把,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不能留有遗憾。
“朗哥哥,勇敢的追求真相吧!至于结果,月儿相信你的选择。”
“月儿妹妹。”
不知怎的,杨延朗将怀抱中的江月儿搂的更紧了一些,好像生怕会失去一样。
柔和的月光之下,一对人儿依偎在屋顶上,形成一幅美丽的剪影。
“朗哥哥,答应月儿,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