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公寓三楼，煤气灯的光晕在浓浓的暮色里弥漫开来，染出一片暖黄。
露易丝趴伏在光滑的橡木桌面上，她那顶心爱的猎鹿帽帽檐低垂，恰好遮住了微微泛红的眼眶。
空气里飘浮着旧木头和淡淡香水混合的气息。
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桌面，耳边只有那只老式黄铜怀表内部齿轮转动时，发出的单调而清晰的滴答声，一声，又一声，敲打着寂静。
时间仿佛凝滞，直到一楼入口处悬挂的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动，打破了这份沉闷。
露易丝立刻直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吩咐道，“亚里莎，去请艾伦先生上来一下……”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就……就说是有关于书籍出版和具体分成的事情，需要商量。”
艾伦刚回到自己的公寓，屁股还没坐热，那熟悉的清脆铃铛声便又一次响了起来。
他略感意外，这个时间点，还会有谁来访？“呃？亚里莎，有什么事情吗？”
“嗯，”亚里莎站在门口，她的目光似乎在艾伦脸上停留了一瞬，“小姐请您上去一趟，说是要商量一下关于《哈利波特》出版和分成的事宜。”
“现在？”艾伦微微皱眉，他此刻的心绪有些纷乱，实在没什么兴致去讨论这些书稿的商业细节。
亚里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不在焉，她稍微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实际上，艾伦先生，这大概只是个由头。”
“您是知道的，小姐她……嗯，该怎么说呢……让一位女士等待这么久，可不大符合绅士应有的风度，不是吗？”
艾伦听明白了亚里莎话语里的暗示，倒也没太在意，既然如此，那就上去看看吧。
推开三楼房间的门，一股混合着旧书页与木质家具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艾伦一眼便看见露易丝正背对着他，将她珍藏的那些十九世纪侦探小说，一本本地仔细码放在那座高大的桃花心木书柜里。
书柜的另一侧，满满当当的全是艾伦自己写的书稿，以及他从各处借阅来的魔导类典籍。
露易丝的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书柜木板上，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他进门都没有回头。
艾伦正想开口打破这份沉默。
“物资统筹科的马丁爵士，今天早上来过了。”她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露易丝的指尖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柜光滑的边缘，“他说，像你这样对机械原理如此精通的军官，如果能调去后勤部门，或许能够拯救更多人的性命……”
“他说的观点，本身并没有错，后勤保障的确是战争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后勤部门或许需要考虑更多全局性的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士兵，就只需要懂得如何战斗就行了。”
“总是躲在相对安全的地方，是没办法真正守护住那些暴露在危险之下的铁路守军的。”艾伦下意识地伸手，指尖轻轻抚摸着胸前那枚冰冷的演算宝珠。
壁炉里跳跃的火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颤动的光影，给他那张因寒冷而略显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
少女猛地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下颌绷紧，“可是！你当初不是费尽了心思，想方设法，就是为了争取到一个后勤部门的闲职吗？”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你又不打算去了？你不是还有你那个当作家的梦想没有实现吗？”
“我记得很清楚，当初在罗妲要塞的时候，你亲口说过，你就想找个后勤部门混吃等死，难道你都忘了吗？”
艾伦被问得有些语塞，他略显尴尬地抬手，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呃……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但情况应该也没你想象得那么严重吧，上头的命令只是让我们负责守卫境内的铁路线路而已，大概……还不至于直接被派到最前线去。”
露易丝发出一声带着嘲讽意味的冷哼，“哼，你想得倒是挺美。”
“真到了那个时候，一旦踏上了前线的土地，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你我来决定了。”
艾伦立刻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好好好，我投降，我认输。但至少……至少让我把手底下这一届学生带完吧……”
他放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恳求，“就这一届，带完他们，我就……”
说完，艾伦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这么弱气，露易丝又不是他妈。
拜托自己好歹是王牌魔导士好吧，艾伦语气颇为轻松道，“至少我有活着的自信就是了。”
“哼，随便你，那是你自个儿要去死，我也不拦着。”露易丝的语气依旧很冲，但那烦躁的表象之下，似乎隐藏着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
既有对未知的担忧，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欣慰的情感。
“明天，我就会去回绝马丁爵士的提议。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谢谢你了，露易丝。”艾伦轻声说道，随后转身，独自下楼返回了一楼。
他完全没有料到，刚刚在楼上经历了一场关于前途命运的劝告，回到自己的地盘，居然还要承受另一种形式的“家庭暴力”。
“就抱着你那些破铜烂铁，一起下地狱去吧！”德莉莎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她似乎是故意踢开了脚边散落的某些食材残渣，然后用那根粗大的擀面杖，重重地拍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在宣泄着某种不满。
她明明应该是在准备晚餐，可那架势，那氛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更像是在发泄着难以抑制的情绪。
更过分的是，她还故意将艾伦最为珍视的那本厚厚的《魔导回路精要》，随手塞在了一张有些摇晃的桌子腿下面，用来垫平。
吃过一顿堪比冷战的晚饭后，两人似乎终于重归于好。
厨房里渐渐飘散出萨赫蛋糕特有的甜腻香气，这时艾伦正对着摊开在桌上的前线地图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某个区域划过。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温软细腻的触感，紧接着，德莉莎那带着淡淡矢车菊芬芳的银色发丝，轻轻拂过他的脸颊，那清新的花香，瞬间盖过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机油刺鼻味道。
“上一次，你说过，蛋糕上的巧克力酱，要不多不少，正好淋满十六圈。”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慵懒的鼻音，下巴轻轻搁在他的肩窝处，双臂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脖颈。
“还有两年我就十六岁了。”
呼吸间，柔软的银发不断扫过艾伦的眼睛和鼻腔，带来一种微痒的感觉。
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与亲昵，让艾伦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他缓缓闭上双眼，贪婪地感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安稳。
“嗯，”他低声回应，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是的，少一圈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