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暄在陈老三的墓前坐了一夜。
也连累这西安阖府上下的各级文武，在这陪了一夜。
不过其实也不能说是连累。
因为李暄从来就没说过让他们也在这等着，他之前甚至还让赵守信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留在这，是赵守信他们自己的想法。
除了赵守信这些西安府各级的文武官员，一同陪着李暄在这坐的，也还有陈七二和槐树村的村民。
早上，阳光驱散晨雾的时候，陈七二终于盼到陈老三墓前坐着的李暄起来了，朝这走过来。
“哎！”
陈七二为李暄的重义叹了一声，心疼的赶紧拎着刚热好的饭菜过去。
碰到李暄，也没问放没放下，也没安慰，只是递过去饭菜：
“吃点吧，一夜没吃了。”
“好。”
李暄答应，掀开饭盒，看见里面豪横的西安风味早膳。
一碗粟米粥，也就是后世的小米，不过没有后世那么细，这会儿的粟米粥很粗糙。
还有三个纯小麦面粉做的蒸饼，这东西就奢侈了，他记着当初也就是离开槐树村的时候才吃上，平常大部分时期吃的就是杂粮面。
杂粮面噎人，吃一口得把脖子伸出去二里地。
除了这些，再有就是两小盘腌菽和腌蔓菁，就是腌豆子跟腌咸菜疙瘩。
“七二伯，村里也不经常吃这些东西吧。”
李暄找了个磨盘蹲旁边儿，把菜都拿出来，问陈七二村里的近况。
陈七二赶紧摇了摇头：“哪能啊！现在村里生活好多了。”
他说这话时，浑然没有注意到，旁边儿竖着耳朵偷听的赵守信，还有西安阖府上下各级文武，都露出来了放心的笑。
李暄开始吃了。
陈七二继续陪着他聊：
“前段时间知县老爷贴告示说，朝廷在外面灭了一群啥来着，叫倭什么东西，好像是什么野人。”
“光宝贝一样的金山就发现了好几座！”
“皇上有大德，是好人，一有钱，所以不光免了咱们西安府积欠的赋税，还连着后面三年的税一块儿给免了！”
“这不，家家户户也就有了存粮，现在半拉月也能吃上一回这纯面的蒸饼了。”
“那这是好事。”李暄应和着，一口粟米粥，一口咸菜，咬一口蒸饼。
他没打算把真相告诉陈七二跟这些槐树村村民。
这恩情，就姑且记给朱元璋头上好了。
他打算交代完陈伯跟槐树村的事，就得赶紧回归正业！
正事儿还是找死回家。
昨天他想了一夜，留在大明这还是不合适！
谁料这时候有人忽然打断了他和陈七二的聊天。
“老爷子！免积欠的赋税这些大恩，你最要紧的！是应该感谢你面前的李公！”
“是李公不避艰险，跨越鲸海赶赴东瀛！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倭奴！这才让朝廷有了钱！”
“要是没有李公！哪有这好事儿！”
提醒陈七二的是赵守信，大声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说给了陈七二和槐树村的村民听。
李暄停住筷子，淡淡斜睨了他一眼。
赵守信急忙揖礼：“下官失言！请李公恕罪！”
不过李暄是来不及追究赵守信的罪了。
因为现在才知晓真相的陈七二和槐树村的村民，一下子就都震惊的围了过来！
他只好挥挥筷子，摒退了赵守信。
陈七二盘腿坐到李暄身边，眼里是说不出的震惊，还有几分陌生。
死死瞪着李暄：
“景和！原来这恩典，是你给咱们的！咱们还当是皇上好呢！原来都是景和你的好！”
李暄挥挥筷子有些谦虚：“他也出了点力，出了点力。”
陈七二根本不信这话。
他觉得这里面肯定都是李暄的功劳。
之所以李暄这么说，全是因为那人是皇上！
不好意思把功劳一点不分给他！
“原来是咱们拜错了老天爷！”
其他村民也激动的整张脸都红了，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现在他们才知道！
原来他们之所以能被免了积欠的税赋，还连带免了后面三年的税！
竟然是当初在村里那个俊秀的少年郎！
大恩人就在眼前！
“这世事真是无常啊！原来大恩人就是咱们的暄哥儿！”
“确实！”
“你们看，以前暄哥儿在村里吃百家饭，是槐树村养他。”
“啧！说什么呢，什么叫养着暄哥儿！暄哥儿是老天爷派来救咱们的！以前都是考验！”
“你听我说完啊！我说是槐树村养着暄哥儿！但还有后半句呢！”
“而现在呢！暄哥儿却养着不知道多少个槐树村！”
村民们淳朴的围着李暄畅聊，感激的看着他。
正是因为当初这个村里的少年郎，播撒下来的恩典。
自己这些老百姓，才能有了三年的好日子！
“七二伯，各位叔伯，不用那么谢我。”李暄看陈七二他们越来越热情了，只好制止了一下。
但陈七二却立刻表示他太年轻，这种大恩，不谢怎么行！
村民也脸色严肃了起来！
陈七二说道：“景和，你是不知道，之前咱们积欠的赋税，得咱们苦哈哈的干十年！才能还上！”
“要不是你这一遭恩典，别说吃蒸饼了，我估摸着再过两年，咱们就得去啃树皮！”
“你说你这恩典多大！活命的恩呐！”
说到这，陈七二小心翼翼的左右看看，看没人注意，这才又继续说出更深的真相：
“景和，你是不清楚。”
“说句偷偷摸摸的话，以前咱们西安有个王爷，那叫一个不是人！动不动就强征民夫，徭役！”
“太不是人了！咱们西安的老百姓都恨死他了！”
“后来不知道怎么着，县里发告示，说那个王爷突发狂疾！嘎嘣一下死了！”
陈七二说到这一停，头一次在李暄面前表现出来幸灾乐祸的表情。
其他村邻也是满脸堆笑，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
“咱们看！就是老天爷收他！他活该！老天有眼呐！”
“咱们西安也算是终于盼到青天了，那狗屁王爷一死，现在又有景和你的大恩典！免了税！”
“好日子眼睁睁就要来了！”
李暄看着陈七二他们淳朴的笑脸，决定还是不把秦王死的真相告诉他们。
即便他们知道了，肯定会更感谢他。
但知道的多了，也是烦恼。
就当秦王是突发狂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