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院里的晾衣绳上就挂满了湿漉漉的衣裳。王秀兰踮着脚够最上面那件蓝布衫,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竹竿,带下来一串水珠,正好滴在楼下赵卫东的头上。
“谁啊?眼瞎了?”赵卫东的嗓门像被砂纸磨过,在清晨的巷子里格外刺耳。他仰着头,三角眼眯成一条缝,盯着楼上的王秀兰,“晾个破衣裳都不会?知道这衣服多贵吗?溅湿了你赔得起?”
王秀兰手还举在半空,脸瞬间涨红:“对不起啊赵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行?”赵卫东从兜里掏出块手帕,狠狠擦着头发,帕子上绣的“福”字都被他揉得变了形,“我这头油刚抹匀,你这一泼,全白瞎了!知道那发油多贵吗?进口的,你一个月工资都不够买半瓶!”
院里的人都被吵醒了,纷纷探出头来看。张婶在楼下择菜,忍不住搭腔:“卫东啊,多大点事,秀兰也不是故意的,你少说两句吧。”
“张婶你别替她说话!”赵卫东把帕子往地上一摔,“她就是故意的!看我昨儿买了新皮鞋,心里不平衡是吧?”他抬了抬脚,锃亮的黑皮鞋在晨光里晃眼,“跟你说,别打量着占小便宜,我赵卫东的东西,碰坏一点都得赔!”
王秀兰眼圈红了,攥着衣角说不出话。她男人走得早,带着个上小学的儿子过活,平时省吃俭用,哪见过这阵仗。
“赵大哥,我帮你擦擦鞋吧?”隔壁的李建军探出头来打圆场,他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匠,平时不爱掺和事。
“你?”赵卫东瞥了他一眼,嘴角撇出个冷笑,“你那糙手别碰坏了我这鞋油,进口的,你这辈子都没见过。”
李建军的脸腾地红了,缩回脑袋没再吭声。
赵卫东还在那儿念叨:“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过得寒酸,就见不得别人好。晾个衣裳都不安分,指不定心里憋着啥坏水呢……”
“赵卫东你过分了啊!”二楼的刘红梅“哐当”一声推开窗户,她是纺织厂的女工,性子泼辣,“人家秀兰平时帮你收过多少次衣裳?上次你出差,阳台的花还是她帮你浇水的,你就这么说话?”
“帮我收衣裳?那是她想蹭我家阳台的光!”赵卫东脖子一梗,“我那盆月季,金贵着呢,要不是她天天盯着看,能开那么好?指不定偷偷掐了我的花骨朵去卖钱了!”
“你胡说!”王秀兰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我儿子生病住院,我哪有心思掐你花?你那月季是生了蚜虫,我还帮你喷了药呢!”
“喷药?我看是想毒死它吧!”赵卫东冷笑,“就你那点心思,骗得过谁?”
张婶把王秀兰拉到身边,对着赵卫东说:“卫东,说话得凭良心。秀兰啥人院里谁不知道?你这张嘴也太毒了,不怕闪着舌头?”
“我毒?”赵卫东像是听到了笑话,“我不过是说句实话,总比某些人表面装可怜,背地里算计人强。”他眼睛扫过院里的人,“有些人啊,就盼着看我出洋相,我告诉你们,没门!”
正说着,赵卫东突然“哎哟”一声跳起来,低头一看,不知谁把一盆洗脚水泼在了他脚边,黑皮鞋溅上了好几个泥点。
“谁干的?!”赵卫东怒吼。
三楼的窗户慢慢推开,王秀兰的儿子小宇探出头,手里还端着个空盆,奶声奶气地说:“叔叔,妈妈说,嘴臭的人,得用洗脚水冲冲。”
赵卫东的脸瞬间铁青,刚要发作,刘红梅“噗嗤”笑出声:“小宇说得对!有些人啊,是该冲冲了!”
院里的人也跟着笑起来,赵卫东看着鞋上的泥点,又看看楼上一脸倔强的小宇,再看看周围憋笑的邻居,嘴唇动了半天,挤出句:“小屁孩懂个屁!”转身噔噔噔跑上楼,“砰”地关上了门。
王秀兰赶紧把小宇拉回来,打了他屁股一下:“谁让你胡来的?”心里却松了口气,眼眶里的泪反而笑了出来。
张婶拍着她的背说:“没事了,这种人,不理他就是。”刘红梅从楼上扔下来一包饼干:“秀兰,给孩子吃,别跟那人生气,掉价!”
李建军也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块砂纸:“卫东那鞋,其实是前阵子夜市淘的处理货,我昨天去进货看见过,三十块钱两双。”
院里的人笑得更欢了,王秀兰看着儿子啃饼干的样子,心里的委屈慢慢散了。阳光穿过云层照下来,她想,赵卫东的嘴是毒,但院里的暖,比那点毒厉害多了。
只是她实在想不通,好好的人,怎么就长了那么张刻薄的嘴呢?仿佛不把人戳得生疼,就显不出他自己多能耐似的。
傍晚收衣裳时,王秀兰看见赵卫东的阳台晾着那双黑皮鞋,泥点还在,只是旁边多了盆新的月季,花瓣上沾着水珠,在风里轻轻晃。她愣了愣,悄悄把自己晾的床单往旁边挪了挪,给那盆月季多留了点阳光。
或许,再毒的嘴,心里也藏着点怕被人看穿的别扭吧。王秀兰想着,加快了收衣裳的动作,小宇还在屋里等着她辅导作业呢。日子过得紧巴,哪有功夫跟不相干的人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