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友善知道他和儿子这回把事儿闹大了,很快日本兵就会来抓他们。
从屯子里出来时,李友善没有带铁蛋回家,直接去了他家东面的那片草甸子。
因为草甸子视野开阔,杂草茂密,而且和松树岭近,便于隐藏和撤离。
何况,他们带着四支长枪一支短枪(进草甸子时,李友善把他丢下的那支长枪也捡回来了),还有充足的子弹,日本兵来了也能抵挡一阵子。
草甸子里有棵大槐树,李友善在树旁边找了一块平地,用枪上的刺刀掘一个深坑,帮着铁蛋把黑母狗埋了。
像李兰贞和赵世明在白云沟埋大青狗那样,也给黑母狗造了一座坟。
铁蛋趴在黑母狗的坟上哭了,嘴里咿咿呀呀的,好像在诉说什么。
李友善在旁边看着,想到黑母狗是为救铁蛋死的,也感动落泪。
“咯咯——”
“咯咯——”
父子俩正伤心流泪,突然从不远处飞起两只野鸡。
李友善听见野鸡叫,循声望去,见张大嘴和三个日本兵,还有几个家丁出现在草甸子里,马上蹲了下来,并示意铁蛋别出声。
张大嘴和三个日本兵正向大槐树这边走来,他们分散着走,眼睛都往下面瞅,很显然,他们是在寻找那个日本兵的尸体。
他们寻找的方向,正是铁蛋之前逃跑的路线。
李友善记得,他开枪打死的那个日本兵就在这棵大槐树的东侧,位置离这很近。
他怕日本兵和家丁找到这里来,就想往后撤,离他们远一点。
可铁蛋看见张大嘴和那三个日本兵就来劲儿了,从地上抓起一支长枪就向日本兵瞄准。
李友善怎么拽他也拽不走,还冲李友善瞪眼睛。
李友善没有办法,只好依他,在他旁边守着。
过了一会儿,张大嘴那伙人在离大槐树有一百多米的地方,找到了那个日本兵的尸体,弄到担架上抬走了。
铁蛋开始见日本兵在草地里走动,还能沉住气,他好像知道自己枪法不准,离得远打不着,想等日本兵走近一点再开枪。
后来见他们站在那儿不走了,有点耐不住了,拉动一下枪栓,又向日本兵瞄准。
李友善见了,赶紧上前用手挡住他的视线,小声说:“不能开枪,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就麻烦了。”
铁蛋听不懂李友善说什么,但明白他不让自己开枪,皱了一下眉头,拨拉开李友善的手,继续向日本兵瞄准。
李友善看铁蛋不听他的,急了,上去夺下他的长枪,训斥道:“你这个孩子,怎么不听话呢?”
铁蛋一心想给黑母狗报仇,见李友善把枪夺过去了,一下怒了,龇牙咧嘴的,上去就从李友善手里夺枪。
李友善知道铁蛋的野劲儿上来了,不给他枪会咬自己,但还是紧紧抱住枪,不管铁蛋怎么威胁他,就是不松手。
铁蛋见李友善不松手,眼里射出一道凶光,抓住李友善的胳膊,就用嘴含住了。
但他瞅瞅李友善,没咬,把嘴松开了。
接着,铁蛋又去夺枪。
李友善抱着枪不撒手。
铁蛋突然推开李友善,转过身去,从草地上另拿起一支长枪,怕李友善再给抢去,特意离他远一点。
按理说,铁蛋知道身后还有两支长枪,李友善把他的长枪夺去了,他用不着上去抢,回身再取一支不就得了,何必那么较劲?
也许,换了谁都会这么做,但铁蛋的思维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从小受狼的熏陶,骨子里有那么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这时候,他正想用长枪打日本兵替黑母狗报仇,被李友善硬生生给抢去了,他怎么能甘心?
李友善见铁蛋又拿一支长枪,去了一边,赶紧弓着腰跑过去。
铁蛋刚把枪端起来瞄准,又被李友善夺了过去。
这回,铁蛋再也忍耐不住了。
他看手里的长枪又被李友善夺去了,猛地在李友善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紧接着,铁蛋又上去抢被李友善夺去的长枪。
李友善忍着伤痛,紧紧握着长枪不松手。
铁蛋急了,“吭哧”一口,用嘴含住李友善的手腕,像恶狼掐住猎物的喉咙那样,死死咬住不松开。
“啊——”
李友善在嗓子眼里叫了一声,不得不把手松开。
铁蛋的牙齿像利刀一样扎进他的肉里,如果他再不松手,那只手腕的动脉血管非被咬断不可。
李友善疼痛难忍,不得不松开了手。
铁蛋见李友善握枪的手松开了,才松开嘴。
他看也不看李友善,拿着枪又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向前面的日本兵瞄准。
此刻,李友善想过去阻止铁蛋开枪,已经来不及了,铁蛋的手指已经扣动了扳机。
“完了,这下完了。”
李友善知道枪一响,那些日本兵和家丁肯定围过来,跑是不赶趟了,只能硬拼了,就忍着伤痛也抬起长枪准备射击。
铁蛋扣动了扳机,但枪没响。
原来,铁蛋现在手里拿的长枪,是他在屯子里刺杀日本兵的那支枪,里面的子弹已经打没了。
铁蛋先前拿的长枪,他已经装填了子弹,被李友善夺去了,没想到从地上另拿的是自己用过的那支枪。
等他从衣袋里取出子弹装填上,三个日本兵和张大嘴那些家丁,已经抬着那个日本兵的尸体走远了。
“呀呀!”
铁蛋气得直叫喊,狠狠瞪了李友善一眼,扛着长枪跑了。
李友善见铁蛋跑了,心里很着急,想追上去拦住他,但突然感到手腕和肩膀一阵剧痛,就没去追。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呀?老天爷这样惩罚我!”
李友善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哀声长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呜噢。”
狼王后不知什么时候立在李友善的身后,它低叫一声,围着李友善身边转了一圈。
狼王后突然出现了,让李友善感到很惊讶,他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小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早就来了?”
李友善这么问,是怕老母狼看见自己被儿子咬了。
狼王后瞅瞅李友善,“呜呜”一声,好像专门来为李友善疗伤似的,见到他手腕流血一点都不惊讶,伸出长舌就开始舔。
说也奇怪,经狼王后这么一舔,李友善的手腕上的伤口马上就不流血了。
接着,李友善又坐下来,脱下衣服露出舔肩膀上的伤口,主动让狼王后用舌头舔。
他听说狼牙有毒,铁蛋从小吃狼奶,他的牙自然也会有毒,老母狼早不露面晚不露面,这会儿出来给自己舔伤口,必定有说道。
狼王后在李友善父子进草甸子不长时间就赶来了。
刚才这里发生的事儿,狼王后藏在草棵子里都看见了。
所以铁蛋一走,狼王后马上就出现了。
李友善刚才一肚子委屈,被狼王后这么一舔,心中对铁蛋那种怨恨,一下子全没了。
“呜噢。”
狼王后舔完李友善肩膀上的伤口,瞅着李友善低叫一声,像是安慰,又像是致歉。
“谢谢你。”
李友善从老母狼的眼神里已领会了它的意思,用手抚摸一下它的脑门说,“这不怨孩子,都是我不好。”
“呜噢。”
狼王后见他没有怨恨人孩,又低叫一声,便朝铁蛋跑的方向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