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婶拎着滚烫的汤婆子掀帘进屋：“灶上给你温着红枣茶，喝了赶紧歇息。“说着掀开蓝花布被褥，铜壶往被窝里塞。
余巧巧解开发带，装作不经意地问：“晏夫子近来可好？“
“能吃能睡的。“康婶抖开被角，“晨起教书晌午归家，倒是常往后山跑，说是采风作画。“
铜壶碰着床板的声响里，余巧巧接着问：“师父还在给他煎药？“
康婶铺床的手顿了顿：“药罐子成天咕嘟着，前日我还见老神仙往浴桶里撒金针。“她突然压低声音，“那药汤黑得跟墨汁似的，泡完的帕子都染得洗不干净。“
余巧巧心头突地一跳，面上仍笑着推康婶出门：“元宝该踢被子了，您快去瞧瞧。“
等屋里只剩更漏声，余巧巧盯着帐顶发呆。月光透过窗纸映在青砖地上，像撒了层霜。前世实验室里那些濒危病患的脸，忽然和晏陌迟苍白的眉眼重叠。
晨光熹微时，元宝像只小炮仗冲进屋：“阿姐带糖了吗？“余巧巧笑着掏出一把葡萄干，小孩儿眼睛亮得能点灯。
早饭桌上摆开各色包裹。给老郎中的西域血竭用油纸包了三层，康婶的羊毛头巾染着胡杨黄，元宝捧着会转圈的木头骆驼直蹦跶。轮到晏陌迟时，余巧巧推过去个细长木匣：“黄玉笔杆配雪狼毫，最衬你画山水。“
晏陌迟执笔蘸水在桌上试锋，腕子一抖咳出声。余巧巧捏着筷子的指节发白，面上还打趣：“这笔可娇贵，得用晨露养着。“
日头爬过屋檐时，余巧巧拦住要晒药的老郎中。晒匾里的当归滚到脚边，她弯腰捡起：“师父，浴桶里的金针是走奇经还是通八脉？“
老郎中佯装没听见，余巧巧直接挡在药柜前：“他夜里几更咳血？“
晒匾“哐当“砸在地上，当归撒得到处都是。老郎中蹲下身捡药材，声音闷在药香里：“肺脉像绷紧的弓弦，肝经似滚水泼雪。“枯枝般的手突然攥住余巧巧腕子，“丫头，阎王要收的人，老夫抢不过啊。“
灶房传来康婶晾酱菜的动静，咸香混着药味往鼻子里钻。余巧巧望着晒匾里蜷曲的当归，忽然想起穿越前最后那台手术——监护仪的长鸣声也是这样刺耳。
“还有多久？“她听见自己问。
老郎中伸出三根手指，又蜷起一根：“运气好能撑到谷雨。“
竹筛里的枸杞被风吹得打转，红艳艳的像血珠子。余巧巧弯腰一粒粒捡，前世今生头回觉得无能为力。实验室里能培育抗病毒植株，可这具身体连青霉素都制不出来。
余巧巧指尖摩挲着药笺，烛火将“萤骨花“三个字映得忽明忽暗。老郎中佝偻着背拨弄药碾，铁碾子碾碎的不止是草药，还有他四十载行医的傲气。
“此花生于极寒之地，遇月华则泛幽蓝荧光。“老郎中突然攥住她手腕，“三年前漠北雪崩，有人见过。“
余巧巧腕骨被捏得生疼。前世她在运河冰层下见过这种蓝光，当时只当是磷火。若早知。
“我派人去漠北！“她抽回手，“遂川县韩家商队常走西北线。“
“来不及。“老郎中掀开药炉，紫烟裹着腐臭味涌出，“你夫君五脏六腑已现衰相，最多撑到上元节。“
窗外传来细碎雪粒敲打窗纸的声响。余巧巧将药笺按在胸口，前世运河畔浮尸的腐臭味突然在鼻尖萦绕。她猛地推开窗，寒风卷着雪片扑在晏陌迟苍白的脸上——那人正倚着廊柱咳血，指缝间渗出的黑血在雪地上开出狰狞的花。
三日后，万福县城门刚开，余巧巧的骡车便碾着晨霜冲进驿站。驿丞揉着惺忪睡眼：“加急信？到漠北要十两。“
“二十两。“余巧巧拍出银锭，“换八百里加急。“
梅家药铺后堂，梅大夫人捏着药方的手微微发颤：“这方子。“她忽然扯开余巧巧的袖口，臂弯处新月形疤痕赫然在目：“三年前青云观大火，玄机子道长。“
余巧巧猛地抽回手：“姐姐慎言。“
暮色四合时，余巧巧在灶房撞见晏陌迟。那人正用匕首削着木棍，脚边散落着十几个雕坏的木偶，每个都生着灰蓝眼眸。
“烤馒头？“余巧巧踢开炭盆，“不如烤这个。“她掏出怀中药笺，“漠北狼骑图腾，你刻得倒像。“
晏陌迟刀尖骤停，木偶头颅滚进炭火：“娘子想要萤骨花？“他突然轻笑，“今夜子时，后山断崖。“
余巧巧瞳孔骤缩。前世运河溃堤那夜，她曾在溃口处见过成片蓝光。若那便是。
“怕了？“晏陌迟将匕首插回靴筒，“狼骑最爱在月圆之夜。“
窗外忽传来瓦片碎裂声。余巧巧尚未回神，已被晏陌迟扑倒在地。三支淬毒弩箭钉入她方才站立的土墙，箭尾红绸系着漠北狼牙。
炭盆重新燃起红光时，两个小板凳已经挪到灶房角落。余巧巧撕着馒头皮嘀咕：“年岁见长，脾气倒愈发像元宝了。“
晏陌迟捏着张泛黄的纸条晃了晃：“当日许你的承诺，今日烤馒头便算数了。“
余巧巧手一抖，半块馒头掉进炭灰里。她突然想起老郎中说的“谷雨之期“，喉头像塞了团棉花。抢过纸条揉成团：“这点小事也值得动用承诺？留着将来讨座金山罢！“
青瓷罐揭盖时，腌萝卜的酸香冲散了药味。余巧巧舀了满满两勺肉酱，故意把陶碗磕得叮当响：“真要有人偷了那破纸条，我就说上头画的是王八！“
晏陌迟的指尖在火光里泛着青白。他慢条斯理掰开馒头，忽然道：“开春后随你去军垦。“
“啪嗒“，余巧巧的筷子掉在砖地上。她弯腰去捡，正好避开对方视线：“梅将军驻守北疆三年，你确实该去叙旧。“
炉膛里火星噼啪爆开。晏陌迟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觉得那些筹谋都成了灰烬。他本该趁着余毒未入心脉，把该埋的线都埋干净。可此刻看着余巧巧鼻尖沾的酱汁，竟觉得多看两眼也是好的。
“萤骨花长在雪线附近。“余巧巧突然没头没尾冒出一句，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晒干的花瓣入药能镇咳。“平安扣顺着动作滑到晏陌迟膝头，带着体温。
两人手指相触的刹那，余巧巧被冰得缩手。她想起实验室里那些逐渐失温的躯体监测仪，鼻尖突然发酸，抓起烤焦的馒头就往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