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看清那张脸后,原本强撑的厉声呵斥瞬间消散,只余下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后腰重重撞在桌沿。
脸上的血色像是被瞬间抽干,从颧骨到下颌线一片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
唯有那双圆睁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惶的红血丝。
他死死盯着门口为首逆光而立的身影,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指节泛白到几乎要嵌进木头里,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陈....陈宴?!”
“怎么会是你?!”
身侧的女人也早已没了先前的得意,手中酒杯“哐当”砸在地上。
青瓷碎片混着酒液四溅。
谁能想到他们刚还在嘲讽的对象,直接就出现在了眼前呢?
还是如此的突然?!
就跟做梦一样.....
陈宴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冷得人发怵。
踩着青砖缓缓步入屋内,火把的光在深色锦袍上流动,腰间玉带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玉扣碰撞声。
走到离男人三步远的地方,他停下脚步,右手抬起,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语气带着几分自嘲般的戏谑,尾音却裹着寒意:“当然是本府这个浪得虚名,被二位牵着鼻子走的人啦!”
“否则,又还能是谁呢?”
话音落下,陈宴的目光缓缓扫过,脸色惨白的男人,又落在他身侧浑身发抖的女人身上,意味深长地问道:“对吧?施大公子,魏夫人!”
后边的高炅、朱异、红叶等人,紧随其后入内。
万年县衙役们手持火把,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密密麻麻映在墙上,透着肃杀之气。
绣衣使者则身着深色劲装,腰间绣着银色纹样,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后,眼神冷冽。
高炅的目光,先扫过满地狼藉的酒渍与青瓷碎片,最终落在施修韫与魏兰溪瑟缩的身影上,喉间无声地哼了一声,心中喃喃:“这俩家伙怎敢如此之狂妄的?”
“还这么瞧不起陈宴大人?!”
此时此刻,高炅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理解.....
毕竟,刚才这对男女的狂妄之言,还仍旧音犹在耳!
是觉得他们比通天会与吐谷浑强?
还是比被抄家灭族的两大柱国强?
知道站在面前这位爷的战绩不?
朱异亦是打量着施魏二人,扯了扯嘴角,心中费解:“这对男女的脑子怎么长的?”
这么久以来,他头一次见如此不把自家少爷当回事的,甚至异常嘚瑟.....
还在那半场开香槟,以为已经瞒天过海,胜券在握了?
就在这时,后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苏临月提着裙摆跌撞着冲了进来。
她发髻微散,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惶,当目光扫过屋内男女,看清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时,脚步猛地钉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她指着施修韫,指尖因震惊而剧烈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地砸在空气里:“夫君,怎会是你谋害了公爹?!”
话落,眼泪已顺着脸颊滚落,女人猛地转头,视线死死锁在魏兰溪身上,那目光里满是不敢置信的痛楚与愤怒,声音陡然拔高:“还是与婆母一起?!”
与苏临月一同进门的,还有施庆文的三弟施庆历与四弟施庆兆。
两人皆是一身素色常服,在看清施修韫的脸时,惊惶瞬间被怒火与痛心取代。
“修韫,你为何会做出这等事?”
施庆历身形晃了晃,右手紧紧捂着胸口,像是被眼前的场景气得心口发闷,左手却直直指向施修韫,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大哥可是生你养你的父亲啊!”
话里的痛心几乎要溢出来,他盯着施修韫惨白的脸,眼眶不自觉泛红。
往日里兄友弟恭的画面还在眼前,如今却要面对亲侄弑父的惨剧。
一旁的施庆兆早已按捺不住怒火,往前踏了一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怒视着施修韫的眼神像要喷出火来:“这些年在你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你怎能如此狼心狗肺,畜生不如!”
苏临月猛地往前扑了半步,双眼早已被泪水糊住,视线却死死锁在丈夫脸上,原本带着哭腔的声音彻底撕裂,变成歇斯底里的质问:“为什么!”
“你告诉我为什么!”
她胸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连渗出血珠都浑然不觉。
施修韫直接无视了两位叔父,目光死死钉在苏临月脸上,像是要将其生吞一般。
“你个臭婊子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他暴喝一声,声音粗哑得如同破锣,周身的戾气瞬间炸开。
话音未落,便猛地往前冲去,手掌狠狠掐住苏临月的脖子,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将那纤细的身子拽得离地半寸。
沙利叶的脸瞬间涨成紫红色,双手拼命抓挠着施修韫的手腕。
脚尖徒劳地蹬踢着空气,原本的哭喊声被掐成细碎的呜咽。
“来啊!”
陈宴见状,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响指,吩咐道:“将他们都给先给拿下!”
好戏才刚开始,陈某人可不能演员将戏台子给砸了.....
身后的衙役早已蓄势待发,闻声立刻齐声应道:“遵命!”
七八人快步上前,动作利落如虎。
两人架住施修韫的胳膊,硬生生掰开他掐着苏临月脖子的手,将其反剪双臂按在地上。
另有两人上前,不顾魏兰溪的哭喊挣扎,用绳索迅速将她捆缚结实,按跪在地。
获救脱困的苏临月瘫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脖颈间清晰的红痕,随着呼吸微微泛红。
她望着被按在地上的施修韫与魏兰溪,眼中满是恨意,咬牙切齿地喊道:“对,将这对丧尽天良的狗男人拿下,处以极刑,告慰....”
只是话还没说完,两只粗糙的手突然从两侧架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其瞬间变了脸色。
苏临月猛地转头,看清是两名面无表情的衙役,顿时惊得瞳孔收缩:“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她拼命扭动身子想要挣脱,双手胡乱挥舞着拍打衙役的手臂。
可衙役们如同铁铸般纹丝不动,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其死死按向地面。
苏临月奋力抬起头,发丝凌乱地贴在满是泪痕的脸上,目光穿过围拢的衙役,直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陈宴,声音因急切而发颤:“陈宴大人,你抓错人了!”
说着,拼命扭动着被反剪的手腕,指尖在青砖上划出细碎的纹路,语气里满是哀求与辩解:“是他们谋害了公爹.....”
“抓我作甚呀!”
陈宴淡然一笑,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无波的水:“本府如此行事,自然有本府的道理....”
苏临月听得心头发慌,挣扎着想要再辩解,声音里带上了哀求的哭腔:“陈宴大人您乃当世青天,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陈宴仿佛没听见她的哭喊,目光越过人群,径直走向被按在地上的施修韫。
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玉带,意味深长地问道:“施大公子,此案的原委,是你自己说,还是本府来替你讲呢?”
被摁在地上的施修韫,沉默了片刻,胸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苦笑道:“既然陈宴大人都知晓,那就由你来讲吧.....”
“好。”
陈宴缓缓点头,指尖从玉扣上移开,目光扫过地上三人,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清晰地落在众人耳中:“那就从施员外的死因,开始讲起吧.....”
顿了顿,视线在施修韫与魏兰溪身上打了个转,语气里竟带了几分似真似假的叹服:“不得不说,你二位的手段还真是挺高明的!”
“知晓用药物控制施员外,让他自尽在所有人的面前,以作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说罢,不由地咂了咂嘴。
别的不说,单是这操作思路的确挺不错的.....
施修韫闻言,轻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开口道:“分毫不差!”
陈宴眨了眨眼,又继续道:“再放出所谓的线索,将矛头指向施握渝,让一切完美闭环!”
动机有了,凶手有了,作案方式有了,换个主办官员,或许真就直接定案了.....
施修韫猛地抬起头,眼底燃着怨毒的火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蚀骨的狠戾:“他该当这个替罪羊!”
“谁让老东西想将家业,传给那个废物呢!”
“那个废物”四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胸腔剧烈起伏,被按在地上的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先前的认命与麻木,早已被这股怨气冲得一干二净。
施庆历听完后,气得更加浑身发抖,指着施修韫的手止不住地颤,胸口剧烈起伏,厉声质问:“施修韫,你爹待你不薄啊!”
“你怎能狠心对他,下这种毒手!”
陈宴似笑非笑,嘴角的玩味愈发浓厚,开口道:“那这就不得不聊一聊,施员外与苏少夫人之间的二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