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桂花和曹庆丰早已累得脚步发沉。
怀里的翠翠更是歪着头睡熟了,小脸蛋蹭着陈桂花的衣襟,呼吸均匀。
因此陈大山把车停下以后也就没打算让他俩干活。
而是直接拎着一捆包装盒进了院子,准备让院子里的人出来帮忙卸货。
可他正准备开口说话,陈桂花两口子便跟着进了门。
刚踏进院子,陈桂花原本灌了铅似的脚步便猛地一轻,连眼尾的倦意都被一股滚烫的劲儿冲散了。
低头看了看睡得正沉的翠翠,随即转身就往曹庆丰怀里一塞:“当家的,你快把娃送到床上去睡!”
一头雾水的曹庆丰刚把孩子抱住,就见陈桂花转身冲向拖拉机,从堆在角落的行李里拽出了一个崭新的帆布包。
这包是她在省城特意买的,料子厚实,看着就精神。
她抱着帆布包就往院子里跑,包身沉得让她腰都弯了些,却半点没放慢脚步。
径直冲进厢房,直接就把帆布包“砰”的一声砸在了木桌上,震得桌上的煤油灯都晃了晃。
这动静引得所有人都停了手,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朝她聚了过来。
陈桂花满脸潮红,激动的手都在发颤,帆布包的卡扣解了三次才解开。
然后,她便从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拽出了厚厚一沓报纸。
离得最近的林大妈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凑上前迟疑着开口:“桂花啊,这就是你从省城回来,给大伙儿捎回的……礼物?”
话刚出口,她就察觉这话说得不妥当,连忙找补:“报纸好,挺好的,待会儿你多给我几张,拿回去糊墙……”
原本兴致勃勃的陈桂花,都被林大妈这两句话给噎住了!
愣了一下,才哭笑不得道:“林大妈,你林大妈,您把我想成啥人了?”
“去了趟省城,就给大伙带几张报纸回来?”
不等林大妈再开口,她立马就拿起一张报纸扬了扬,扯着嗓子喊道:“大伙儿都好好看看,咱大山……上报纸啦!”
“啥?”
李二柱的大嗓门惊得曹庆丰怀里的翠翠动了动。
他几个大步就凑了上来,一把抢过陈桂花手里的报纸,瞪着眼睛就往上面瞅:“哪呢?哪呢?我咋没看着?”
陈桂花看着他猴急的模样,笑出了声,眼角却沁出了热乎泪。
她上前一步,指着报纸中央最大的那张照片:“这儿,这儿呢!”
“挨着中间大领导站着的,不是咱大山是谁?”
“这可都是省里、市里的大领导,咱这辈子都难见着一回的人物!”
“还有这标题——我省首个港商投资项目正式落地,昌河市青年陈大山成农村发展新标杆!”
“看到了没?连咱大山的名字都印上去了,还说他是‘标杆’呢!”
说话的功夫,院子里的人早就全凑过来了。
陈桂花一边说,一边把桌上的报纸挨个儿地发,转眼就已人手一份。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却又透着掩不住的扬眉吐气:“我跟你们说,咱大山不光是上了报纸,还要上电视呢!”
“要不是咱村里没那稀罕玩意儿,大伙儿全都能在电视上看到他!”
本就震惊不已的人群顿就有发出了一阵吸气声。
“上电视?”
“我的天爷,那电视机怕是比小汽车还稀罕吧?”
“我也听人说过,能上电视的,都是大领导、大英雄,大山兄弟连电视都上了,这可……这可真是了不得了呀!”
林大妈和李大妈捧着报纸的手都在抖。
她俩虽然没读过书,却认得“陈大山”三个字。
看着照片上的陈大山那股子精神劲儿,全都激动得又是哭又是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满仓和李拥军两个看得最仔细,他俩之前上过扫盲班,勉强能读懂报纸上的内容。
两人一边看,一边磕磕巴巴地读,遇到不认识的字就问旁边的人。
愣是抢了陈桂花的风头,当众把省报上那篇报道给读了一遍。
当“建厂”两个字从他们嘴里蹦出来时,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报纸上移开,齐刷刷地看向站在门口的陈大山,全都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这年代,“工人”两个字就意味着铁饭碗,意味着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工资,有粮票、布票。
对庄稼人来说,这是实打实的阶层跨越,是挣再多现钱都换不来的体面。
而现在,陈大山既然要建厂,那就肯定要招工人!
眼前这些跟着他干了这么久的人,自然是都盼着能进工厂当正式工的!
可这个时候,却是没有谁敢先开口!
一来是怕陈大山觉得他们贪心。
二来,现在的陈大山在他们眼里,早就不是之前那个带着他们一起摸爬滚打的农村小子了!
而是上了报纸和电视,能和港商、和省里、市里的大干部,平起平坐的“大人物”!
陈桂花见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的自豪就像潮水似的涨。
她的腰杆挺得笔直,整个人都焕发着光彩。
连忙就又把桌上的各种报纸都抽了一张,叠得整整齐齐地塞到陈大山手里,擦着眼泪郑重说道:“大山,这些你都收好了!”
“我明儿就去找木匠做个像样的木框裱起来,挂到堂屋最显眼的地方去!”
“不行,还得去划几块玻璃回来封住!”
“这可不是普通报纸,是要留给子孙后代,一代代传下去的!”
陈大山听得哭笑不得!
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来上报纸的机会多了去了!
真要每份都裱起来挂墙上,只怕是要挂得满墙都是。
不过看到陈桂花这么激动,陈大山还是没忍心扫她的兴。
当即笑着接过报纸,点头应道:“好,都听咱姐的,咱姐说咋样就咋样!”
他接过报纸的同时,又朝周围众人扫了一眼。
高彩霞正在悄悄地扯自家男人李志强的袖子,眼里满是期盼。
李满仓和李大为兄弟俩不停地搓着手,几次想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就连一向都生怕给陈大山添麻烦的李跃进,此刻都是时而看看自家儿子儿媳,时而看看陈大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到这一幕,陈大山哪还不知道大伙儿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