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柱挑着一对空水桶，怔怔地看着不远处那又打又骂的李建国一家，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今天轮到他们家去给陈大山家的地浇水了。
考虑到自家的地也需要浇水，同时还想趁机过来打探一下李建国家的情况，李二柱便主动揽下了给陈大山家浇地的活儿，让李跃进和李大柱去浇自家的地。
他们一家与陈大山感情深厚，原本就替他担心，生怕他的买卖被李建国一家搅黄了！
而且一旦陈大山的买卖黄了，他们也会失去最大的收入来源。
将来李建国一家若是要对付陈大山，他们这些跟陈大山走得近的，肯定也得跟着遭殃。
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况，无论陈大山表现得有多淡定，他们心里都慌得很。
凌晨四点多，李二柱就来过李建国家一趟了。
看到他们家大门敞开，屋子里却是一片安静，便决定先去浇地，等天亮了再过来瞅瞅。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可落起实来却是三两下就把几块地浇了，压根没等到天亮，就又迫不及待地摸了过来。
而这一次，他都还没走到李建国家门口，便听到了激烈的争吵声。
他们收的七叶胆放家里“又”沤烂了？
意思就是不仅昨晚收的货烂了，前天晚上收的货也烂了？
还挪用了准备拿去给周玉珍减刑的钱收货？
才两天的功夫，李建国从县城大老板那拿的定金就用完了？就开始拿自家的钱收货了？
李二柱看着屋里打成一团的三个人，再闻到依旧还没散开的浓烈焦糊味，只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突然就想明白了！
“我的娘哎……”
他不由自主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兴奋不已地自语道：“大山哥这是……这是当天就把他们给算计上了啊！”
陈大山让所有人都把七叶胆卖给李建国家时，李二柱还急得不行，觉得他是犯了傻！
直到这会儿，他才回过味来！
就凭李建国他们这点本事，一下子收了那么多的货，不手忙脚乱才怪！
不会炒茶，收到的鲜叶就只能先堆着！
偏偏又连竹席都没准备充足，愣是堆着沤烂了！
这不就故意让他们自乱阵脚吗？
再想想钱的事，李二柱心里更亮堂了：“收了这么多货，李建国从那个狗屁大老板手里拿的那点定金哪够？”
“昨天早上还在咱们面前吹嘘自己做的是无本买卖，一分钱的本钱都不用掏，结果到了晚上就动了给周玉珍减刑的救命钱来收货，这不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焦糊味还在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李二柱皱着眉头撇了撇嘴：“捣鼓了一天两夜，就弄出了一屋子的糊味，这哪像能把茶做出来的样儿？”
“要是送到县里不合那大老板的心意，他们只怕是不仅得把定金退给人家，自个掏的钱也得打水漂啊！”
“这跟头栽的……”
他越想越是激动，不由自主地咧嘴笑了起来。
可他笑着笑着就打了个寒颤，脊背也是一阵发凉。
陈大山连一句狠话都没对李建国他们说过！
只是用了一个看似寻常的举动，就这么不动声色的，让这家人自己跳进了坑里！
才短短两天的功夫，就闹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大山哥这心思……也太吓人了！”
李二柱用力咽了口唾沫，转头望着陈大山家的方向，脸色又敬又怕：“幸好咱们一直都跟他是一伙的，往后也会一直跟着他干……”
……
一直闹到李立东和李卫平两家的人匆匆赶来上工，李建国家的闹剧才算勉强落幕。
可就算是暂时休战，母子三个之间的裂痕，也已无法抹去！
孙婆子和李建国倒也只是脸色漆黑，满肚子的埋怨和火气。
而李建军看向自己老娘和弟弟的目光，却已经是隐隐带上了几分怨恨！
李卫平还没到门口就在扯着嗓子喊：“建国叔，我们来上工了！”
他胳膊上被山里树枝划破的伤口还缠着布条，脸上却满是着急挣钱的急切。
其他人紧跟在他的身后，看向李建国的目光也全都满是讨好和着急。
刚停手的李建国、李建军和孙婆子还在呼呼地喘着粗气，衣服也撕扯得不成样子。
看到来人，李建国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没好气地说：“来了就赶紧干活，先把灶垒起来！”
一伙人忙不迭地行动起来。
李立冬和李卫平带着家里的壮劳力去搬石头、和泥巴，女人们则帮忙清理地上的烂叶。
大家手忙脚乱，磕磕绊绊地忙活了半天，直到日头升到头顶，那几口新铁锅才架在了新垒的灶上。
“总算能开始炒了！”
孙婆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灶台眼里泛起金光，仿佛马上就能炒出金灿灿的好茶来。
可真动起手来，才知道这炒茶的活儿有多难。
孙婆子自恃有过“经验”，第一个上阵。
结果锅里的鲜叶要么炒得太生，带着股青涩的草味，要么就炒得火候过大，冒出焦糊气。
李立冬和李卫平学着她的样子试了试，不是把叶子炒成了碎末，就是让叶子黏在锅底结成了块，没一锅能看的。
“真是邪门了！”
李卫平他娘把锅铲往灶台上一摔，“这叶子看着跟陈大山家收的没啥两样，咋到咱手里就这么难弄？”
孙婆子也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黑着一张老脸蹲在灶台边没说话。
好在经过之前的教训，他们学聪明了，每次都只拿一小捧鲜叶尝试。
虽说还是炒废了好几锅，损失倒也不算太大。
可耽误的时间却是实打实的！
眼看着日头一点点往西斜，李建国气得在稻场上团团转，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咬了咬牙，转身就往二队李老栓家跑。
这一次，他没让任何人跟着。
恭恭敬敬地给李老栓递了根烟，耐着性子听老人讲炒茶的门道，从火候的控制到翻炒的手法，一一记在心里。
回到家，李建国撸起袖子亲自上阵。
灶膛里的火控制得不大不小，鲜叶在铁锅里揉捏翻动，渐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孙婆子和李建军等人围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一捧看起来像模像样的茶叶出锅了。
这些人谁都没见过陈大山家制出来的七叶胆茶是什么样子！
全都是欣喜若狂，觉得取得了重大突破，迫不及待拿来搪瓷缸子，准备泡上一杯尝尝。
李建国注完水以后刚转身放下水壶，孙婆子就拿起搪瓷缸子呼呼地吹了几下，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下一秒，屋里十几个人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在了这老太婆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