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宴是年末重要宴饮,需兼顾规制与体面,你们与贵妃一同商议,也能多些周全。”萧浔的目光掠过宫墙上的积雪,语气里添了几分关切,“天寒地冻的,回宫后让宫人煮些驱寒的姜汤,免得沾了寒气生病。”
“谢陛下关怀。”沈落霞躬身应道。
待龙辇旁的清鞭声再次响起,抬辇宫人稳步转身前行,她才缓缓直起身,目送明黄的伞盖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景和门的拐角处,才在春丝的搀扶下重新登上轿辇。
明黄伞盖拢着暖炉的热气,却驱散不了萧浔眉间的沉郁,对于萧烁这个病弱的嫡长子,他早已不奢求其康健长大。
太医们的汤药,熬得再浓,药方换得再频繁,也不过是尽人事罢了。
进了御书房,萧浔没有心情批阅奏折,“砚墨,朕要写几幅字。”
刘永顺让小太监为萧浔砚墨、铺纸,他悄声退了出去,让人去打听翊坤宫三妃商谈腊八宴的事。
狼毫落纸,墨痕初绽:雪覆宫阶寒不改,药烟长绕御庭斋。从来未寄邦基望,何扰宸心叹去来。
萧浔将这张染了愁绪的诗笺,放进铜匣里,仿佛要将关于萧烁病情的烦忧暂时封存。
他取过一张洒金素笺,略一思索,就写道:“雪锁深宫昼漏迟,闲敲棋子忆当时。黑玄白洁局中列,卿执轻棋我执思。”
停了笔,他将狼毫搁在笔山,唇角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唤来小太监,“送素笺去长春宫给淑妃,让她续完这后半阙。”
小太监捧着词笺躬身退下,往长春宫去。
长春宫内,谢知意坐在婴儿床边逗小莫离玩了会,这会儿她正歪在软榻歇着,小太监的到来,让她有几分诧异。
“娘娘,陛下让您续填这半阙词。”小太监呈上小匣子。
谢知意取出诗笺一看,眼底瞬间漫开笑意,“寒露,取砚墨拿笔来。”
思索片刻,谢知意写下了下阙词:“暂忘案上烦忧事,且共灯前笑语迟。茶未冷,意难移,余生常伴莫相离。”
写完后,她仔细吹干墨痕,又让芒种取来一碟刚做好的松子糖,“这碟松子糖是今早新做的,让陛下烦闷时,吃一颗解闷。”
小太监捧着素笺与食碟回到御书房时,萧浔正对着案上摊开的奏折批阅。
“陛下,淑妃娘娘续了词,还说让您尝尝这松子糖解闷。”小太监将素笺和食碟呈上。
萧浔放下朱笔,拿起素笺。
食碟则被刘永顺拿走,呈给皇帝的吃食,得让太监先验过毒,确认无误后才能捧回御前,给皇帝吃。
萧浔没管刘永顺在做什么,他看着素笺上写着“暂忘案上烦忧事,且共灯前笑语迟”,蹙起的眉峰悄然舒展,连带着眼底的沉郁也散了几分。
看到“余生常伴莫相离”时,唇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喃喃自语道:“爱妃果然是慧质兰心,寥寥数语便解了朕半日烦忧。”
将词读了几遍后,萧浔将笺收好,继续批阅奏折。
过了会,刘永顺端着食碟回来,将食碟放在萧浔的手边,低声禀报:“陛下,方才去翊坤宫打听的人回来了。今日三位娘娘商议腊八宴时,贵妃娘娘执意要在毗邻皇子所的瑞丽斋摆宴赏舞,淑妃娘娘以恐扰皇后与大皇子为由劝阻,贵妃不听,淑妃便愤而离去,贤妃娘娘也随之起身离开。两位娘娘走后,贵妃娘娘气不过,将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还大骂淑妃与贤妃目中无人。”
萧浔握着朱笔的手一顿,眸色瞬间冷了几分:“越发的任性了,皇后守着病弱皇子本就心烦,她倒好,为了一己私欲全然不顾,看来罚她一年的月例,也不足以让她收敛脾气。”
“告诉司礼监,减翊坤宫份例三成一年,你再去一趟翊坤宫,提醒她,后宫行事当以中宫体面、皇子安康为重,莫要再做这等失分寸的事。”萧浔沉声道。
刘永顺一点都不意外萧浔会维护后宫秩序与皇子,连忙躬身领命:“奴才遵旨。”
他先去了趟司礼监,拿到了减供文书,才踏着积雪往翊坤宫去。
进了翊坤宫暖阁,方允娴正歪在软榻上,由倚红替她揉着太阳穴,案上还摆着刚温好的玫瑰露。
虽已通报,方允娴也没想着端正坐姿,依旧是慵懒歪在榻上,见刘永顺进来,她眼皮都没抬,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刘公公这个时候过来,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刘永顺躬身行礼,“回贵妃娘娘,奴才是奉陛下口谕而来。司礼监刚拟了文书,自今日起,翊坤宫日常份例减三成,还请娘娘过目。”
说着,将文书递了过去。
方允娴伸手接过,目光扫过“一年减三成份例”几个字,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猛地将文书扔在案上:“什么意思?陛下为什么要减本宫宫中的份例?是谁又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了?”
“贵妃娘娘,陛下说了,后宫行事,当以中宫体面、皇子安康为重,还望贵妃娘娘日后莫要任性妄为。”刘永顺点到为止。
“本宫是见瑞丽斋比别处宽阔,舞姬们施展得开,才选那里的,也是为了把腊八宴办得周全,何曾不顾中宫体面、皇子安康?定是有人在陛下面前断章取义,故意让陛下误会本宫!”方允娴说着,从榻上下来,往外走,“本宫要面圣!”
“娘娘且留步。”刘永顺拦住她,“陛下此刻正在御书房批阅紧急奏折,只怕没空见您,况且陛下既已下了口谕,您这时候去,反倒让陛下更心烦,于娘娘而言,可不是什么妥当事。”
方允娴瞪着他,“滚开,不过是个传旨的奴才,也敢拦着本宫?”
“娘娘息怒,奴才怎敢拦您?奴才是怕您一时冲动,犯了忌讳,到时,就不是减三成份例了。”刘永顺哂笑一声,“怕是连翊坤宫这贵妃的规制,都要折损几分。”
“娘娘,您先消消气!这事,娘娘不用急着去分辨,等把腊八宴办得妥妥帖帖,让陛下看着舒心了,不劳您说,一向疼您的陛下,必然会收回成命的!”倚红劝道。
方允娴脚步一顿,沉吟片刻,道:“你说的倒也在理,罢了,本宫便先忍这口气。等腊八宴办得风光,让陛下看看谁才是真心为后宫操劳,届时再找表哥好好说说,定能让他明白本宫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