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落荷院一片寂静，灰黑色的烟雾在空中只留下残影，枯败的荷塘中荷叶舒展，露出巴掌大小的嫩叶。
文鸯静静地坐在池塘边，双目放空。
“小姐…屋子里都收拾好了，您累一晚上，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琼枝擦擦沾过水的手，不忍心看她一个人闷在荷塘边。
小姐今晚受了大委屈，虽然她呵斥自己，又将自己甩开，但琼枝知道那不是文鸯本意。
小姐被二少爷和三小姐欺负，对自己不好反而是一种保护。
琼枝都懂，她抹抹眼角的泪水，轻声唤文鸯。
文鸯眼睫轻颤，一滴泪水滚落，顺着她的衣袖落入荷塘。
“不必……”
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是如此干涩沙哑，于是便闭口。
良久，她收拾好情绪看向琼枝，眼中已无半分光彩。
“你的卖身契在哪？”
琼枝老老实实回答，“在主母那。”
“好，过几天我会向母亲求来，你走吧。”
“这段时间也不必你伺候了，我本来就不是贵女，又如何需要奴婢？”
文鸯说完话，目光又转向荷塘，停留在那一片细伶伶的荷叶上。
“小姐！”
一听文鸯这话，琼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不过被拨去伺候文鸯不过三日，就看到文鸯被兄姐联手欺辱。
二少爷翻墙而来，差点掐死小姐，小姐救他一命，他反而栽赃嫁祸小姐，引导小姐当着老爷夫人的面，说出妒忌三小姐的话语。
而三小姐抹抹眼泪，就能博得所有人的同情，好像小姐夺她所爱一般。
明明受伤的是小姐，被欺负的也是小姐。她依然高高在上，真是个白莲花！
即便如此，老爷主母却都不支持小姐，连一句辩驳都不入耳。
文鸯连她自己都护不住，如何能护住贴身侍女？
如果被二少爷三小姐知晓，文鸯在乎琼枝，恐怕接下来惩罚不了文鸯，就会惩罚琼枝。
以此来磋磨文鸯的心。
“小姐，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琼枝实话跟您说，奴婢自小父母双亡，早早卖入国公府，是府里的家养奴。
奴婢从小不得主子喜爱，受尽冷眼，也不求能到主子面前伺候的造化，更别提能吃到主子赏的点心。
但奴婢知晓是非对错，奴婢是喜欢万香斋的糕点，但不敢越界，您知晓奴婢眼馋，赏了奴婢那么多糕点。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是奴婢唯一懂得的道理。您一饭之恩，琼枝无以为报！”
琼枝跪在文鸯身后，字字恳切，说出了自己藏在心里的话。
她抬起头，早已哭红了双眼。
“更别提您今晚维护奴婢，这是奴婢万万不敢想象之事。琼枝唯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小姐，您别赶我走了好不好？只要跟着小姐，奴婢什么苦都愿意吃！”
文鸯已然被泪水模糊了双眼，没想到，她在这偌大的亲生父母家中，唯一对她好的，是一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侍女。
她将琼枝从地上拉起来，琼枝又要跪，却被文鸯固定住双臂，两个少女对视，彼此眼眶都通红。
“琼枝，你要明白，跟着我这个不受宠的小姐，你过得不如其他人舒坦。你再想想，我给你两天考虑时间，外面的世界更自由。”
“不…”琼枝摇摇头，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小姐，奴婢跟着你很好，就是你赶我，我也不会走。”
文鸯猛地抱住她，拍拍她的后背，强忍喉间的哽咽。
“那以后，我就是你姐姐。”
“好，那妹妹天天伺候姐姐，保护姐姐。”
琼枝破涕为笑。
“咳咳……”
“婉儿，昨夜发生何事？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宋老夫人喝下一口文芝婉递来的汤药，蹙着眉问她。
文芝婉闻言一怔，低落地将药碗放在托盘上，嘴角扯起不自然的笑。
“没什么，祖母。”
“是那个野丫头又欺负你了？”
宋老夫人抓住文芝婉的手，疼惜地摩挲着宝贝孙女的手背。
“没什么…妹妹只是太想做王妃，不怪她，是我……”
“王妃？她不配！”
宋老夫人气急，对着后院的方向，啐了一口。
“可是，父亲的意思是……”
文芝婉为难地说，却被宋老夫人冷笑着打断。
“呵，老婆子我还没死呢！”
宋老夫人眯着眼，拍拍文芝婉的肩膀。
“婉儿你不必说了，你父亲什么心思我不是不知道。但文鸯此人不是个省油的灯，若是真嫁入王府，万一惹出了什么大事？
那可就不是咱们这日渐衰败的侯府，承担得起的。”
“来人呐！”
宋老夫人抬起下巴，一声吩咐，便有四个高壮婆子走了进来。
正是前三日，将文鸯请来慈恩堂，又将文鸯在祠堂打成昏迷的嬷嬷们。
“去把落荷院那不成器的东西，给我带进来！”
“是，老夫人！”
四个婆子领命而去，文芝婉咬着唇，努力掩饰自己的笑容，为宋老夫人捏肩捶腿，为难地开口。
“祖母，没必要这样对待妹妹吧？婉儿觉得，跟她好好说，她一定会改，会听话的。”
文芝婉心中冷笑，只觉得祖母还不够狠。
就应该把这贱人扒光了丢在大街上，让全业城人看看，她是怎样勾引皇子的！
虽然文芝婉与其他家族的贵女们一样，看不起当今皇帝的血脉，认为他们不如世家子弟。
建成帝草莽出身，哪有世家高门迭代不倒，那才是真正的贵族。
但文鸯不能嫁给皇子，再如何看不起皇族，她嫁过去也会占个王妃的名头，官员家眷见她还是要躬身行礼。
要她文芝婉向文鸯行礼？文鸯也配？
思及此，文芝婉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她温柔地看着宋老夫人，犹豫着提议。
“祖母，文鸯定然是未读过书，不读书则不知礼，或许她读过书之后，就明白是非了呢？”
文芝婉并不知文鸯写得一手好字，所写的《陈情表》中，遣词造句更有文人风范。
她如此高傲，文鸯入府当天她一心在争宠上，并没有在意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
宋老夫人点点头，赞许文芝婉的聪慧。
“婉儿说得对，但你还是太善良了，对人要够狠，才能让她知道怕你！”
“来人，给文四小姐准备一盆冰来，天气热，让她在冰上写字，醒醒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