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接刃”本是形容词，意思是未经战斗便能轻易取胜。我倒是头一回知晓它还有使动用法。
今晚成功抓获盗墓分子，功劳稳稳落在我肩上，我却不禁生出一种大梦初醒般的恍惚感。
我又忆起关望星说他无意争功、刁难。难道真的只为教会我什么“寇不穷追、功不多贪”与“兵不接刃”？
细想在东山的点滴，这位总让我不痛快的关师傅，确实依着这本“教材”，教会我不少。可我还对他如此防备。不知怎么，一股莫名的愧疚涌上心头。
返程路上，郑弈跟着特警兄弟们挤上一辆车。特警车是地铁式横排座，还有软靠背，极其适合睡觉。郑弈想必已在车里睡沉了，我连发数条消息，均无回应。
我和关望星同坐指挥警车后排，分处两端。我瞥他一眼，他倒是清醒得很。此次抓人，大家都裹着厚厚的多功能警服大衣，在警车里显得臃肿。而他一身薄薄的黑色冲锋衣，却穿出警礼服的帅气，就是不知他冷不冷。
他既没看手机，也未睡觉，支着脑袋，锋利眉眼呈30度角，透过车窗望向夜空，再被红蓝警灯映照，颇像一部警匪大片结尾致敬英雄的特写镜头。
“警灯关了。”关望星突然发话。
司机利索地关闭警灯，车内车外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这家伙又要干什么？我好奇地挑了挑眉，看向关望星。
关望星支着脑袋，姿势未变，上半身却明显前倾，似前方有极吸引他之物。
“您在......观星？”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夜空。
前方寥寥挂着几颗星。
关望星淡淡“嗯”一声，继续看他的星星。
有意思。我一直以为，夜晚观星是浪漫主义者或小情侣的专属，没想到关望星他老人家也人如其名，喜欢“望星”？
“您，望出什么了？”我好奇发问。
“星。”关望星惜字如金，像个木头。
“不是，您能说得详细点吗？”我纳闷，“您都看半天了，难道看见流星雨了？”
关望星终于舍得看我一眼，眼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我在练习定位。”
“定位？”我疑惑地眨了眨眼。
“定位出口。”
“出口？”
“地底墓穴的出口。”他似乎故意气我，每次就蹦出一两个字。
我受不了这打哑谜的方式，皱着眉道：“......地底墓穴的出口，不就在山脊插牌子的3号位置吗？”
我心想，关望星不会得了老年健忘症吧，刚从山脊抓到盗墓分子，他乱看天空做什么？
“即便没插那个牌子，我也能定位到墓穴出口。”关望星自信且平静地说，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终于反应过来，眼睛微微睁大：“噢，您意思是——您会观星看墓！”
“观星探墓”乃古代融合天文学、地理学、风水学等多方面知识的绝技，要求使用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过观察日月星辰，找出与地下古墓对应的星象位置。
古人认为，风水宝地与日月星辰联系紧密，“观星探墓”并非小说电影虚构，而是真实存在。我初入行时，曾听闻某些经验丰富的盗墓贼，有通过上观天星、下查地脉，快速确定古墓位置的能耐。
但我从未想过，这般奇人竟在我身边，还是我的师傅？
“真假？”我忍不住问。
“当然有误差。但勤加练习，熟能生巧，便会愈发精准。”关望星说，神色认真。
“精准到什么程度？”我追问道。
“锥尖穿过铜钱眼。”关望星答。
“这么厉害？”我怀疑地挑了挑眉，“那您直接抬头看星星不就行了？”
何必再使唤郑弈，累死累活去插牌子跑腿呢？
“因为我们警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关望星给我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表情严肃，“要相信科学，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观星占星、风水迷信这类虚无缥缈之事上。”
“瞧您说的，您看阴宅比风水先生还准，为什么不靠这本事吃饭？您这是对自己没信心吧。”我说，带着一丝调侃。
“即便成功九十九次，一次出错便满盘皆输。”关望星神色凝重，“盗墓分子是冒险和投机主义者，我们警察不能被他们牵着走。不能头脑一热，做出没有绝对把握的事。”
“说得有理。”我钦佩地点点头，“不过我还是好奇，您这本事跟谁学的？”
“家里人教的。”关望星答。
“......‘家里人’教的？”我吃了一惊，脸上满是诧异。
盗墓团伙，尤其在南方，常有家族传承的情况。关望星能习得如此厉害的观星探墓术，难道他家之前也是盗墓的？
关望星森冷目光扫我一眼：“咱们是警察，反盗墓的。”
不好意思。我淡淡一笑表示歉意，静候他继续说。
关望星微微眯起眼，缓缓说道：
“我家祖上历朝为官，明朝时官运最盛，出过三位刑部尚书。从第一任尚书起，修家谱、建祠堂，到第三任尚书，连破几桩发丘大案，获御赐象牙笏板和一块匾额，上题‘司烜’。”
“司烜？”我疑惑地重复道。
“《周礼·秋官》记载：周天子设‘司烜氏’一职，负责‘坟烛庭燎、则为明竁’，相传是烛照地宫、守护国宝的刑官。听家里老人讲，这观星探墓之术，便是那时与盗墓分子斗智斗勇流传下来的。”关望星轻描淡写道，“我是同宗本家，但传承至今，也只学到皮毛，与前人相比，不值一提。”
我静静听完，震惊得说不出话。
“2000年后的今天，我们‘司烜氏’有了新名字——文物侦查刑警。”
关望星看向我，眼神柔和，似在看顾一位后辈。
“欢迎你加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