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要命的是数据问题。手语的词汇、语法、地域差异、个人习惯……构建一个足够精准的识别模型,需要海量的、高质量的手语数据。这些数据从哪里来?谁来提供?隐私和安全如何保障?”
“再说个最实际的使用场景问题——如果识别错了,用户要怎么快速、简单地纠正?难道要设计一套‘否定’或‘纠错’的特定手势?如果这个手势又被误识别了怎么办?一个不完美的沟通工具,有时候可能比没有工具更令人难以接受。”
李三阳靠回沙发,叹了口气。
“所以你看,问题太多了。有些是技术能迭代解决的,有些是硬件形态本身的局限性。我估计,这个子项在政府那边,也就是体现‘全面考虑’的一个点缀,真正的资源和重心,肯定还是放在妇女儿童扶持、智慧养老那些更能快速见效、数据也更容易获取的方向上。这手套项目……多半就是个凑数的。”
姚青玲脸上的激动慢慢凝固了。
姚青玲听完李三阳那一连串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腮帮子微微鼓了起来。
她忽然重重地跺了一下脚,柔软的拖鞋底与地毯接触,发出一声闷响,在这安静的咖啡室里格外清晰。
她转向李三阳,表情是罕见的严肃,甚至带着点被轻视的薄怒。
手语的动作幅度变大,力度加重:“很重要!绝对不可以是凑数的!”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你说的问题,肯定都有解决的办法!想不出来,只是因为没有真正身处其中!因为你们不是聋哑人,感受不到那种……被日常最简单交流隔绝开的滋味!”
姚青玲指着自己,然后有力地划向李三阳,再指向电脑屏幕上的项目标题,手势连贯如宣誓:
“我是聋哑人。我最懂这个,最懂我们需要什么,最怕什么,最期待什么。我可以帮忙!数据、测试、使用场景……我都可以参与!至少,我最懂!”
看着眼前气呼呼的、像只扞卫领地小兽般的姚青玲,李三阳心中那点愉悦的涟漪终于要漫出眼底。
他赶紧战术性咳嗽两声,抬手掩饰性地揉了揉鼻子,硬生生把快要扬起的嘴角压了下去,换上一副混合着为难与考量的神情。
“咳咳……你……哎,”李三阳叹了口气,语气放缓,“心情我理解,但这不是过家家。项目一旦启动,就需要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你学业本来就不轻松,还要照顾家里……真能忙得过来吗?”
“我可以的!”
没有任何迟疑,姚青玲的手势迅疾而果决地挥出,斩钉截铁。
尽管无法发出声音,但那三个简单的手势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掷地有声。
她挺直了纤细的脊背,眼神灼灼地迎向李三阳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李三阳望着她,沉默了片刻,那沉默里仿佛有万千思量。
最终,他又叹了口气,这次听上去多了几分“无奈”的妥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又有亲身体验的优势……回头我跟幼宁和项目部那边沟通一下。”他端起那杯早已冷掉的黑咖啡,又喝了一大口,这次苦味似乎都没那么难以下咽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影响了你正常的学习生活,你就老老实实退出吧,在你这里可能很重要,在我眼里也很重要,但是这是政府的项目,在他们眼里不一定就那么重要,所以呢……要分得清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那么,先从整理一些基础想法和日常遇到的沟通痛点开始吧,不用太正式,想到什么写什么,或者……”李三阳想了想,“画下来也行。明天……不,后天吧,后天晚饭后,我们初步聊一下。”
姚青玲点点头,立刻转身跑出了咖啡室。
门被轻轻带上。
咖啡室里安静了几秒。
李三阳脸上那副勉为其难、忧心忡忡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彻底放松陷入沙发,指尖在沙发扶手上得意地敲了敲,终于放任嘴角勾起一个毫不掩饰的、计划通的笑容,眼神瞥向一旁一直安静如画的白清欢。
白清欢早已放下咖啡杯,单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表演完最后一幕。
此刻,她轻轻摇了摇头,唇边漾开一抹了然又带着纵容的浅笑,用口型无声地说:
“演技浮夸。”
李三阳挑了挑眉:“骗到就行。”
他端起凉透的咖啡,将那最后一点苦涩的液体一饮而尽,仿佛那是庆祝的香槟。
小青玲啊,你这尾小心翼翼、总在岸边徘徊观察的小鱼……
可终于,心甘情愿地咬钩喽。
……
小鱼儿的落网,早在白幼宁的计算之中。
她站在白氏大厦顶层的落地窗前,指尖不急不缓地轻叩着冰凉的玻璃,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鱼儿既已咬钩,她这个执竿的人,自然有十足的耐心等待它挣扎到精疲力竭,再从容收线。
窗外都市的霓虹映在她沉静的眼眸里,倒映出冷冽的光。
与此同时,姚青玲的生活节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拧紧。
校园、实验室、白氏集团总部、城郊的白氏庄园……她的日程表被切割成精确到半小时的区块,像一块不断被填充的拼图,几乎没有留白。
课堂上的笔记写得飞快,课后抱着厚重的专业书穿梭于图书馆与实验室之间,放学后更是脚步不停,直奔白氏那栋高耸入云的大厦,或是需要驱车近一小时的庄园项目基地。
李三阳私下跟她嘀咕过,这次白氏搞的“残疾人帮扶与科技应用”项目,听着名头挺大,本质上可能只是集团为了某些报告或形象“凑数”的玩意儿。
姚青玲听了,只是抿抿嘴,没反驳,但手上的动作丝毫没停。
她心里清楚得很,即便是巨头指缝里漏下的一点“残羹冷炙”,其蕴含的资源和资金量,也足以让任何一个草根团队眼红心跳,更可能切实地改变一些人的命运。
她不想、也没资格去挑剔这份“施舍”的初衷,她只想抓住机会,做点实事。
更何况,这个项目正对她的专业——人工智能。
如今哪个前沿领域能离开AI?
尤其是手语实时翻译、智能义肢控制这类极度依赖模式识别与交互的项目。
姚青玲不仅是以“受助体验者”或“实验配合者”的身份存在,她凭借扎实的专业功底,主动争取,真正介入了辅助系统的算法调试与界面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