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那场虚惊如同一块千斤巨石,悬在心头,此刻尘埃落定,轰然落地。
巨大的压力散去后,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轻盈感。
白幼宁,这座旁人眼中万年不化的冰川,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仿佛坚冰内部被注入了一道暖流。
一丝难以觉察的弧度,极其缓慢地,在她那总是紧抿的唇角悄然绽放。
那笑容很浅淡,却如同初春冰面上裂开的细小纹路,看的李三阳一阵失神。
她转动方向盘,载着李三阳滑入夜色,驶向她口中的“秘密基地”。
李三阳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霓虹:“真没想到,你还有秘密基地这种地方。”
“我一直以为这种带着点传奇色彩的‘秘密基地’,只活在小说和偶像剧里。”
白幼宁轻轻摇头,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微光,那光芒里混杂着苦涩与怀念。
“不是什么很特别的地方。”
“那只是一处江边,一处……人很少很少,少到能够让我安静下来而已。”
说着,白幼宁说起了过去。
“小时候,有过几次,实在受不了我妈……白清欢那种令人窒息的控制,偷偷离家出走的经历。”
“发现江边这个秘密基地,是我第二次的离家出走……那次我学聪明了点,偷偷攒了点钱才跑。”
“结果呢?”李三阳有些紧张的追问道。
“结果?”白幼宁自嘲的轻笑一声:“旅馆?酒店?没有身份证,谁肯冒着风险,收留一个来历不明、表情又很紧张的孩子?”
“当然,他们愿意为我报警,可是我不愿意跟警察回家。”
“所以我就一个人在街上,天越来越黑,街灯越来越亮,行人越来越少……我抱着膝盖缩在街角,看着自己的影子被灯光拉长、有一种全世界都把我抛弃的感觉……”
白幼宁顿了顿,声音微微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方向盘。
“那个时候的我,远没有现在看起来这么‘刀枪不入’,只是个……想要逃跑的小女孩。”
“等到夜深人静,当时的四周,只剩下我自己彭彭的心跳,还有呼啸的风声。”
“后来,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走了多久?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我也记不太清了。”
“最后……机缘巧合之下,我走到了那里,走到了我的‘秘密基地’。”
“其实,就是一处罕有人来的江边。”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很冷,月光碎在江水里,一片一片,像被打碎的镜子。江水就那么安静地流着,无声无息,朝着一个方向似乎永恒的缓慢流动。”
“我站在岸边,看着那冰冷的、吞噬光亮的河水,那一刻……我是真想跳进去,让一切都结束。”
说到这,白幼宁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可是很奇怪……看着那破碎又宁静的流淌,听着微弱的水声,好像连带着我脑子里那些翻江倒海的疯狂念头,也跟着一点点沉淀下去,最后慢慢归于安静。”
“那一晚,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蜕变。从那以后,直到后来遇见你之前,我再也没想过结束自己。”
李三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
“那你……”
“最后是怎么回去的?”
这个问题像是一根针,刺破了白幼宁脸上那层薄薄的平静。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却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浓稠的讽刺和疲惫。
“回去?”
“当然是被人‘押送’回去的。白清欢这个人啊……”
“她的占有欲是刻在骨子里、流进血液里的毒!不止是对男人,对她‘所有物’般的女儿,更是变本加厉。”
“她在我身体里,埋了眼睛。”
李三阳好似想到了什么,猛地坐直身体:“眼睛?!”
“芯片。”白幼宁吐出这两个字,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在这里。”
“头骨上,被她叫人打磨了一个小小的凹槽,那个芯片就镶嵌在凹槽里。”
“这是一个很精巧的小东西,听说是她从国外弄回来的。”
“这个芯片,靠着我十几根毛细血管供血,利用血液流动产生的微弱电流运行!设计之精妙,可以确保这东西,能在我身体里安安稳稳地运转至少十年!”
李三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
“卧槽,你妈不会……”
白幼宁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你害怕了?”
李三阳立刻摇头:“怕?定位而已,我只是怕她双标。”
“定位嘛,定就定,但是要给我定位,那她也得定位,她也得把她的位置信息对我完全开放!我得随时随地知道她在哪儿、在干什么!否则……”
“总之,我最讨厌双标!”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白幼宁的意料。
她脸上的冰冷和玩味瞬间褪去,她蓦地笑开了,那笑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明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渴求:“那我呢?”
李三阳疑惑的看向白幼宁。
白幼宁声音很轻很柔,带着一点诡异又病态的笑容:“你也可以……定位我吗?”
李三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天真的直球打得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带着点宠溺的无奈看向她:“啧,你还当真了是吧?真想当个小尾巴挂在我身上?”
白幼宁很轻、却异常清晰地“嗯”了一声。
她微微侧身,靠近李三阳一些。
“你为什么会觉得,只有我母亲才会有那种……病入膏肓的占有欲?”
“而我……就不会有呢?”
李三阳被她看得心头一跳:“拉倒吧你,你这哪像有占有欲的样子?”
“哪有整天琢磨着给自己男朋友塞别的女人的?就差没亲自给我安排相亲局了!”
白幼宁听了,只是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唇角那抹神秘莫测的笑意更深了,却不再继续解释。
没关系的。
李三阳不是女人,不懂女人心海底针,更不懂她这种在扭曲泥沼里挣扎求存者的复杂心境。
他看不懂自己笑容背后,是藏着享受献祭般的快感。
这很正常。
她愿意给他时间,也愿意……暂时藏起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