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网!”
朱旺这两个字如同冰锥刺破寂静,在书房内骤然炸响。
蒋瓛与沈焱身躯一震,眼中迸发出压抑已久的饿狼般的凶光。
他们等待这一刻,实在太久了!
“殿下!”蒋瓛猛地上前抱拳,声音因激动微颤,“从何处着手?”
朱旺缓步走到那幅巨大的应天府地图前。
此刻地图上早已不是零星红点,而是密密麻麻标注了上百个大小标记——每个标记都代表一个家族、一个商号、一个窝点。
它们如同巨大的蛛网,盘根错节遍布京城每个角落,背后牵连着无数人与事。
“不急。”
朱旺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网太大,鱼太杂。若贸然收网,难免有漏网之鱼,甚至惊动深藏水底的大白鲨。”
他执起朱砂笔,未在已确认的“黑点”上落笔,反而在地图上一个看似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位置重重画圈。
——国子监。
“殿下,这是……?”蒋瓛与沈焱俱是一怔。
他们不解,在这收网的关键时刻,为何不先动罪证确凿的乱党,反而要对一群手无寸铁的读书人下手?
“你们以为,这张网最可怕之处何在?”朱旺背身问道。
沈焱思忖道:“是他们掌握的巨额财富?”
蒋瓛摇头:“不,是他们盘根错节、遍布朝野的人脉。”
“都错了。”
朱旺缓缓转身,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冰冷智慧:
“这张网最可怕之处,在于他们掌控了‘话语权’。”
“话语权?”
“没错。”朱旺颔首,“他们通过门生故吏影响朝政,借助乡绅名儒左右舆论,甚至通过编撰经义、篡改史书来定义是非对错!”
“他们是我大明思想上的‘土皇帝’!”
“我们杀了程颐,他们可再捧出‘钱颐’、‘孙颐’;查封沈家,他们又能扶植‘李家’、‘王家’。”
“只要思想根基尚在,只要‘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腐朽观念不除,这些人就永远杀不尽、灭不绝!”
“所以,”朱旺声音森寒,“在抓人之前,必先刨其根!”
“——我要让他们身败名裂!”
……
当日下午,《大明日报》“号外”如雪片般传遍应天大街小巷。
报纸未载燕王府消息,也未报倭寇新闻,整个版面仅以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大字印着令天下读书人疯狂的标题——
《惊天秘闻:科举舞弊案——是谁动了寒门的未来?!》
内容如平地惊雷,将一桩掩盖数年的惊天大案血淋淋公之于众。
文章以白描手法,详实披露自洪武三年首开科举以来,江南士族如何利用权势人脉勾结考官、泄露试题、冒名顶替,窃取本属寒门子弟的功名!
文末更附蒋瓛连夜“审讯”所得的涉案人员详单——从当朝阁老重臣到地方学政主考,再到那些金榜题名的“天子门生”……每个名字都如一记响亮耳光,狠狠抽在自诩“清流”的士族脸上!
文章最后附有澳王亲撰、充满愤慨与悲悯的“编者按”:
“……十年寒窗,悬梁刺股,所求不过‘公平’二字!”
“……然当尔等凿壁偷光、雪夜苦读时,有人早已将龙门‘钥匙’揣入怀中。”
“……他们偷走的不仅是功名。”
“——他们偷走的是你们的希望,是你们的未来,是这个国家给予寒门子弟唯一的上升之梯!”
此文一出,应天彻底沸腾!
尤以国子监数千寒门监生为甚,阅报后彻底疯狂!
“无耻!卑鄙!!”
“我等苦读十年,竟不如他们一朝舞弊!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严惩!必须严惩!不杀尽窃国之贼,誓不罢休!”
愤怒火焰瞬间燎原!
数千监生头戴方巾、身着儒衫,高擎“清君侧,讨国贼”横幅,如洪流般涌出国子监,直扑涉案官员府邸!
他们堵门高诵圣贤之言,痛斥舞弊者无耻;以石块、烂菜叶及一切可用之物,砸向曾令他们仰望的朱门。
一时间,整个应天陷入一场由“读书人”发起的奇特“文斗”。
……
武英殿内。
朱元璋望着窗外将几座尚书府围得水泄不通的监生人群,听着隐约传来的愤怒声讨,脸上露出舒心笑容。
“好!好啊!”他拍腿对朱标兴奋道,“这小子真是天才!咱早看那帮结党营私的酸丁不顺眼,苦无由头。没想他这一手……嘿,都不用咱亲自动手!”
朱标望着近乎失控的场面,忧心忡忡:
“爹,旺哥此举虽出了恶气。但万一局势失控酿成民变,该如何收场?”
“民变?”朱元璋不屑冷哼,“放心,乱不了。”
他指向人群中那些看似维持秩序、实则推波助澜的“便衣记者”与锦衣卫,眼中闪过狡黠:
“你旺哥精着呢。这是在玩火。”
“但他手里……时刻提着水桶。”
……
当应天“文斗”愈演愈烈,众人目光皆被“科举舞弊案”吸引时,一场真正的血腥“武斗”,在无人注意的暗处悄然展开。
深夜,悦来客栈。
曾为白莲教传信的掌柜正在房中焦躁踱步。白日的游行让他嗅到危险,应天已不再安全。
他必须立刻离开!
匆匆打包细软金银,吹熄油灯正欲从后窗溜走,刚推开窗,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然而至。
“掌柜的,”沙哑冰冷的声音响起,“……这么晚要去哪儿?”
“你……你是谁?!”
掌柜魂飞魄散,转身欲逃。
晚了。
寒光闪过。
脖颈一凉,永失知觉。
沈焱缓缓收回短刀,以白布拭去血迹,向黑暗中打了个手势。
数道黑影自客栈各处闪现,无声处理现场。
……
同一时间,秦淮河畔“怡红院”。
与江南士族牵连甚深的宋主事正欲乘画舫夜遁。
船刚入河心,数艘无标识快船如暗夜鲨群悄然合围。
一场无声的血腥屠杀在秦淮夜色中上演。
无呼喊,无惨叫。
唯闻利刃入肉的闷响及尸体落水的噗通声。
……
一夜之间。
朱旺地图上所有被圈定的白莲教与江南士族外围据点,皆遭“定点清除”。
所有关联“天花案”、“炸药案”的关键人物,均在这场无声暗杀中人间蒸发。
未留痕迹。
彷佛他们从未存在。
……
翌日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透进澳王府书房,朱旺将最后一份写着“目标清除”的报告掷入火盆。
对面坐着同样一夜未眠的道衍。
“殿下,”道衍望着窗外渐复秩序的街道,声音带着敬畏,“您这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真乃神鬼莫测。”
“以一场声势浩大的‘文斗’吸引众目,暗中以最凌厉的‘武斗’斩尽敌酋爪牙。”
“如此既掌大义,又清障碍。此后……便可放手收网,擒拿真凶。”
朱旺笑笑未言。
他缓缓起身,走至巨幅应天地图前,执笔将代表威胁的红点逐一划去。
划至最后一个代表“蜀王府”的标记时,他顿了顿。
最终,在那上面轻轻画了一个问号。
“大师,”他背身问道,“你说朱椿那小子,此刻在想什么?”
道衍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阿弥陀佛。”
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贫僧以为……”
“——他正在等您。”
……
正当朱旺准备对群龙无首的江南士族进行最后“收割”时,皇宫忽传意外消息:
太子朱标以储君之名,邀应天所有士族名流、乡绅耆老,三日后于东宫举办“品茶清谈会”,美其名曰“共商国是,弥合分歧”。
消息传出,朱旺瞬间蹙眉。
他知那位“过于仁厚”的堂弟,终究不忍见血流成河。
这是要出来当“和事佬”了。
“殿下,”蒋瓛满脸不解与焦急,“太子殿下这是何意?他难道不知眼下正是将乱臣贼子一网打尽的最佳时机?”
朱旺沉默。
他知朱标并非不知。
只是……做不到。
他做不到如自己、如朱元璋般杀伐果断。心中始终存着儒家读书人的“仁”。
“也罢。”
良久,朱旺长吐浊气。
他知不能再相逼。若伤及兄弟情分,反为不美。
“告诉弟兄们,”他对蒋瓛挥手,“……都歇了吧。”
“另外,”唇角勾起玩味弧度,“……替我送份‘贺礼’给太子殿下。”
“贺礼?”
朱旺笑了。
“就告诉他——”
“——他那场‘品茶会’,本王也去凑个热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