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过得还算顺利。
起先时我还有些紧张，对一群熟悉的孩子讲课和陌生的中年人有很大的差别。但很快我就习惯了，心平气和地说了我要说的内容，无外乎是不要内卷，不要上辅导班一类。
全程我没点名表扬和批评任何一个学生，只是蜻蜓点水地说了说，有的学生很有特长，有的学生比较爱偷懒。反正当事者一定懂得起，被表扬的人心里骄傲骄傲，而一些平时爱偷懒的学生也知道说的是自己。
然后我下台了，交给科任老师来说学习上的问题。因为是时间限制，再加上有的科任老师不止教一个班，所以只有英语范老师、数学程老师、语文廖老师和一个物理韦老师上台，说说自己教学方面的问题和科目学习的建议。数学、语文、物理老师教龄都很深，说得条条有理。头疼的只有范老师，说可以给孩子们看看英文版的迪士尼训练英语听力，结果莫名扯到了《疯狂动物城》，我咳嗽了好几次她才切回正题。
当范老师分享完毕后，我再次上台，说了些亲子相处的建议，比如减小“代沟”。这些都是我在网上找了很多心理学采访后打下的腹稿。
然后我又讲了讲以后交学费的事宜。我们需要班费，而这班费会被用来做些什么。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的是，在收班费前，班上有什么活动，资金都是我拿自己的工资垫的。现在是工资不够交房租了，要不然我还会继续垫下去。
家长们倒也挺配合，我本以为在听说交钱时，会有一些家长反对，说贪污什么的，我还要费心解释大半天。因为班费每人二十元确实太贵了点。
“交钱是现在交还是怎么的？”一个看上去挺妖娆的女人举着手机说道。半老徐娘化着妆穿着名牌，在一众家长中格外耀眼。难道很多女人会为了家长会而化妆好几个小时吗？
我想了想：“等回家后微信群另作通知。”
“好的，谢谢老师。”半老徐娘放下了手。
这时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响起：“为什么才交这么一点？”
家长们纷纷侧目，小月的母亲刚好坐在教室的正中央，肥硕的身躯极为显眼。
“对噻，怎么了。”小月的母亲四处望了望，好像不没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惊讶，“不是吗？其他班都交得很多呀？不是听说二班三班四班都是每隔一个月交一次，每个人交两三百吗？怎么我们班才交二十？至少也要交个两三百，作为我们对老师的心意吧？”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小月母亲的话像一颗砸在太平洋中心的陨石般激起惊涛骇浪，班上家长们立刻分为了两派，一派支持小月的母亲，说就应该多交点钱；另一派则反对，说这种想法纯粹是奴性，是神经病。
我实在是想不到，一直顺利的家长会，就因为小月母亲的一句话，居然闹成了这样样子。
我从来想不到，有的家长居然不嫌多，反而说钱收少了。
不过小月母亲似乎说的也对。其他班主任每到月底就开始要求交班费，他们的班级群里立刻就是几百条“感恩老师老师辛苦了”的消息，然后赶紧交钱。但这些班费的支出不明确，最后进了谁的钱包就不说了，相信你们都懂得起。
我赶紧拍了拍讲台，坚硬的铁皮震得我手心发痛。教室逐渐冷静下来，只有以小月父母为首的几个人相互指着争辩，发现全都安静下来只剩自己说话时，也面带尴尬地坐了回去。
我深吸口气，说道：“家长们，我在这里强调一下哈。不管其他班级的班费制度是什么，我们一班有我们一班自己的规则。这学期只收二十元，每人交二十元。不会更多。我也计算过，按照正常的支出，每位家长只交二十元也够了，相信这也在你们的财力范围以内。班费将转交给家委会管理，我们每一笔支出都会明确地写在账上，期末时剩下的部分都会以钱包的方式分回各位家长。”
家长们纷纷点头。我本来以为接下来会安静下来，没想到又有人开始起头了，说我作为一个班主任怎么怎么好，一点也不贪污而且尽职尽责。
“哎，那老师，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公布成绩？”又有人举起了手。是一个看上去经常焦虑的中年女人，她坐在一个常年倒数的学生的位置上，显然就属于“学渣家长”一类了。
更多的家长又开始了。
“……对呀，其他班不是将成绩都投影在了黑板上吗……怎么我们班还没有公布成绩，是不是老师忘了呀……”
我赶紧说道：“不，没有忘记。实际上按照法律，成绩是孩子个人的隐私，是不应该公布排名的。回到家后我会单独将孩子的成绩标上等级，微信私发给各位家长，每个人都看得见的。”
“等级？”家长们还是不解。
我只得耐心解释，毕竟这也是我擅自添加的。
“没错，只会给您等级。正确率80%以上的是A，80%——60%是b。60%以下是c。”
“那，那排名呢？”一些家长依旧追着不放。
“不会公布排名的。只会标出等级，我刚才说过。”
一个中年妇女皱了皱眉：“噻子哟？分数分数说不说，排名排名也不公布，那我们这次来参加家长会是为了什么？”
“对呀，我们不就是为了来看排名的么？”一个文质彬彬的家长说道。
越来越多的家长闹了起来，都说要看看自己孩子的成绩，而且这次来就是为了看孩子考得怎么样。
我发现这些急于了解孩子成绩，急于公布成绩的，恰恰就是考得最差的那部分孩子的家长。
我不公布成绩，是为了给你们留个面子。可你们却非要公布成绩？
真是不明白。
我敲了敲桌子：“各位家长，家长会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公布成绩，学校的目的也从来不是为了分数。如果你们真的关心孩子，就应该看看他今天穿得怎么样，吃得好不好，今天到底笑过几次！！！你们的孩子是独立的，立体的，他们是有灵魂的！！！而不是一个干瘪的考试工具。”
我加大了声音的力度。
家长们开始感觉到我的愤怒了，声音也收小了一点，最后彻底安静了。
我一吼完，心里就突然忏悔起来。真是抱歉啊，我不应该发脾气的，虽然有的家长确实……讨厌。
我有些烦了，于是抬头看了看钟。离预定的家长会结束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但该说的事情早就说完了。
走廊外一片热闹。教室的门有一个可探视的透明玻璃，很多孩子的脸都紧紧贴在了玻璃上，眼珠转动着找自己的家长。显然他们也没心思玩，都从操场回来了，看看自己家长脸色如何。
我拉开门，说道：“可以进来了。”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进来，我宣布说家长会已经结束，但是还没有预定的放学时间，所以家长们可以和孩子先待在教室里交流一会儿。我则让小月父母和小李父母跟我去办公室交流些事情。
等家长会结束后，便是三天的中秋节假期了。
小月父母又迈过人群，努力想挤到我身边来，继续说她那些事情。我向范老师和数学老师使了个眼神，他们立刻会意了，拉住小月父母说前面还有家长，一个一个的来。
我打算第一个和小李家长交流，小月父母放在最后。要不然小月父母绝对能够拖上好几个小时的时间，也浪费后面家长的时间。
当那个妖娆的黑裙女人挎着黑包，拉着小李越过人群走来时，我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小李的母亲。
我朝她微笑，然后点头示意她和小李到办公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