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虽然成了,可林川盯着那截钻好的塑料管,眉头却越皱越紧。
“和平哥,咱们算算。”他掰着手指头,“一亩地少说要三四百米管,两亩试验田就是八百米。一米钻三四个孔……”
陈和平的烟袋锅“啪嗒”掉在了地上:“三千个孔?!”
他弯腰捡烟袋时,后脖颈的皱纹深得像犁沟,“就靠手钻?钻到猴年马月去!”
林川没应声。
他蹲在车间门口,盯着老王打铁用的旧台钳出神。
那铁家伙锈得发红,把手上的包浆油亮亮的,夹过无数烧红的铁块。
“王师傅,”他突然开口,“这个台子能改吗?”
老王正淬火,青烟里抬起黑红的脸:“咋改?”
“加个能转的摇把,再做个管子推进的卡槽……”
林川用烧火棍在地上画着,线条歪歪扭扭。
老王眯眼看了半晌,突然抄起火钳往煤炉里一插:“等着!””
三天后,第一台土制钻孔机诞生了。
底座是磨盘改的,转轴用的小高炉产出的钢,推进轨道是仓库里刨出来的旧门闩。
最妙的是那套“三联动”机关。
右手摇把转两圈,钻头刚好完成一次进退。
林川试钻时,全生产队的人都来围观。
“咔哒、咔哒……”
机械声像只新生的铁蟋蟀在欢叫。
塑料管在轨道上平稳滑动,钻头每响一声,管壁就多出个规整的圆眼。
碎屑簌簌落在接盘里,很快积成小堆,在阳光下像捧碎银子。
“神了!”陈和平数着孔眼,“一分钟能钻十个!”
“就是这个钻头不好整。”林川摇摇头,“王师傅,咱们想想办法?”
“这玩意儿想啥办法?就动手搓呗!”
老王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抄起半截细钢条就往砂轮上磨。
没多久,钢条在砂轮侧面磨出个斜面。
他眯着被烟熏红的左眼,粗糙的手指捏着钢条灵活翻转,像在搓一根金贵的烟卷。
“先磨个刃口。”
林川蹲在旁边递油石,看着老王把钢条尾端在铁砧上敲扁,再旋出个螺旋纹。
这手艺活像在给自行车辐条套丝扣,只是精细十倍。
好在是钻塑料管,不是钻别的。
自家产的钢,硬度完全够用。
半天磨出来的钻头,用枪油擦的油光水滑。
再往塑料管上一抵,这回塑料屑打着旋儿往外涌,像春蚕吐丝。
钻到第五十个孔,老王举起钻头对着日头瞧:“没问题。”
……
土钻机搬到了打谷场上。
没办法,两千米塑料管,只能在户外打孔。
民兵连的小伙子们排着队上工钻孔。
他们用武装带把塑料管捆在条凳上,钻头“咔哒”声和报数声混在一起:
“二十七、二十八……”
钻头每转两圈,管壁上就多出个圆溜溜的孔眼。
碎屑簌簌落下,在晨光中像撒了一把碎银子。
钻好的管子盘成直径两米的圆环,用红漆在头尾标上序号。
林川蹲在场边,用树枝在泥地上划拉着计算。
两千米管子,五亩试验田,每亩要分成滴灌、穴灌和传统灌溉三个区。
这账算得他脑门冒汗。
“林川,这得弄到啥时候去?”
会计蹲在旁边,手里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林川没抬头,继续在地上画着格子:“每亩地划三块,中间打田埂隔开。滴灌区用四百米管,穴灌区两百米,剩下的做对照。”
妇女主任带着姑娘们也没闲着。
她们把运粮的板车改装成“管架车”。
两辆车拼在一起,中间架根杨木当滚轴。
四个姑娘一组,拖着上百米长的管子往田里送。
塑料管在黄土路上蜿蜒扭动,远看像条苏醒的银蛇。
林川在地头忙活得更欢。
他带着老农们用麻绳量地,每亩划成三块,插上竹竿做标记。
滴灌区的垄沟挖得格外精细,每六十厘米就系个红布条。
“这比绣花还讲究,”
陈老汉蹲在田埂上嘀咕,手里的烟袋锅在泥地上磕了磕,
“我种了一辈子地,没见过这么伺候庄稼的。”
最热闹的要数孩子们。
他们被组织起来捡杏核,每个钻个眼,穿上线绳。
这些杏核坠子用来固定塑料管,既当卡子又当配重。
周铁蛋干得最卖力,鼻尖上沾着泥巴,手里的麻绳飞快地穿梭。
“叔,你看我系的!”
他举起一段管子,杏核坠子整齐地排成一列。
林川揉了揉他的脑袋:“好样的!等收了玉米,第一个给你烤着吃。”
中午歇晌时,林川独自蹲在仓库里鼓捣。
他从会计那要了瓶红墨水,正往水桶改的分水器里灌。
突然灵机一动,又掺了点桐油。
这样水流过时,能看得更清楚。
太阳偏西时,试验田终于准备就绪。
五亩地被红白蓝三色布条分割得整整齐齐。
滴灌区的塑料管像蛛网般密布,穴灌区的蓄水穴排成矩阵,对照区则保持着传统的沟垄。
林川站在田埂上,看着村民们一张张晒得黝黑的脸。
廖长春满眼期待,陈和平一脸紧张,妇女们擦着汗说笑,孩子们在田埂边追逐打闹。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胸口发热。
“开始吧!”
他把管口连接上分水桶,里面盛满了掺着桐油的红墨水。
当第一滴红水注入滴灌管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透明管壁里,红水珠串成了晶莹的项链,缓缓流向远方。
突然,一阵风吹过,塑料管发出“呜呜”的声响。
地头的麻雀被惊得扑棱棱飞起,在空中盘旋不敢落下。
“哎哟!”陈和平一拍大腿,“这声儿能赶鸟!”
林川眼前一亮,抓起段废管比划起来:“把废料做成驱鸟器,挂在田埂上!”
暮色四合时,二十个用废塑料管做的驱鸟器已经挂在了试验田四周。
晚风拂过,整片田野响起悠长的“呜呜”声,像一支古老的歌谣。
村民们三三两两往回走,谈论着明天的活计。
林川落在最后,看着月光下闪闪发光的塑料管网,轻轻摸了摸口袋里的小本子。
那上面记满了各种数据和草图。
第一滴水,此刻正悄然渗入干渴的土地。